林思念从未见过这般凌厉的谢少离。
他面色阴沉,周身气场全开,眼神冷如冰锐如刃,散发出令人胆战心寒的杀伐之气,仿佛面临十万敌军,只等手起刀落,杀他个血海滔天。
对面的红衣男人也不甘示弱,懒洋洋地倚在柱上,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袖中短剑已冒出了一截森寒的剑刃。
两人视线相触,如野兽互相试探,空气中仿若燃起噼里啪啦的火光。
气氛正胶着着,忽闻回廊处传来一个年少清朗的男音:“哎,花厉你在这儿,害得我一番苦找!”
林思念扭头看去,只见萧恨水和林肃并肩走来,不由心下一喜,挣脱谢少离的禁锢喊了声:“兄长,萧师弟!”
“霏霏师姐!”见到林思念,萧恨水亦是双眸一亮,笑出了娃娃脸上的两处酒窝,看起来有些稚气。眼睛扫到谢少离,萧恨水拱手致意,有些不好意思道:“自老师灵堂一别,已有大半年了,听闻师姐最近与谢家世子喜结连理,我也没空来给你道声恭喜。”
林思念摇摇头,又问道:“师弟近来可好,为谁家谋事?”
萧恨水一怔,眼神有些飘忽起来。
一旁的林肃替他解释道:“蒙太子招揽,恨水做了东宫的谋士。”
林思念恍然。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清高,但再清高也是要吃饭的,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不为五斗米折腰?
萧恨水虽师承林唯庸,但从小资质不佳,才能并不拔尖,能被太子看上也算是他的时运。
见萧恨水满面愧疚,林思念反而不好意思了,开解道:“师弟不必介怀,父子尚能各侍其主,更何况师徒呢?”
萧恨水这才面色安稳了些,抿唇腼腆地笑了笑。
旁边那位叫花厉的红衣男人见师弟妹相谈甚欢,忍不住插嘴笑道:“原来这位小娘子是林兄的胞妹,失敬失敬。”
林肃点点头,为谢少离引荐道:“世子、世子妃,这位是花厉花侠士。去年我在蜀州游历时不幸落入贼寇之手,是花侠士救了我,一路与之相谈甚欢,便结为挚友。”
既是救命恩人,那能出现在林府也是正常。
花厉把玩着手中的短剑,目光扫过林思念身旁的谢少离,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玩味道:“可惜了,小娘子花容月貌,却嫁了这么个不识好歹的疯狗!”
谢少离的眼神沉了沉,虽然面色不变,但浑身的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林思念赶紧握住谢少离的手。
花容月貌?林思念有些好笑,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这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料到花厉会跟谢少离杠上,林肃一时也有些为难。自己的妹夫是定西王世子,花厉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两边都不能得罪……
气氛正紧张,萧恨水小声劝道:“花厉你快把剑收起来,你的胳臂被碾成齑粉似的,上个月才拆了绷带,不能消停会儿?整天舞刀弄剑,小心胳臂又断了!”
林思念一怔,视线落在花厉的手臂上。
花厉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挑挑眉:“胳臂断了又如何,我左手照样能赢他!”
“你是一介江湖人,哪能跟簪缨世家的武将比?”萧恨水推搡着花厉,赔笑脸劝道:“走吧走吧,林肃房中有两坛广元江家酿造的梅花酒,我们去拿来喝了,保管你喜欢!”
一说有酒喝,花厉这才将袖剑收回,临走前还不忘留给林思念一个如酥的眼神,直看得她头皮发麻,像是被蛛丝缠绕的猎物。
林肃面带歉意,朝谢少离拱手施了一礼,低声道:“江湖人粗鄙直率,世子勿要介意。”
林思念也晃晃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讨好道:“是呀是呀,夫君大人有大量,跟他计较什么!”
谢少离这才面色稍缓,眸中的寒冰渐渐消融,他顺势握住林思念的手,却问林肃道:“萧恨水来找你,可是要说服你跟他一起投奔太子?”
林肃一怔,没想到谢少离眼光这么毒,一下看出了萧恨水的来意,顿时不敢再隐瞒,越发恭谨道:“确有此意。太子见他与我有些交情,便想利用他来笼络我,恨水都跟我说清楚了。他只传达旨意,去留皆随我意。”
太子这又打得什么主意?林思念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拢了起来,只静静地望着林肃道:“太子性疑多虑,对父亲的离去又颇有芥蒂,东宫不是个好去处,万望兄长三思。”
林肃颌首:“我省得。”
三人并肩朝大厅走去,行至一半,便见林夫人的贴身侍婢从角门转出,对林思念行礼道:“二娘子,夫人拿了几匹上等的绸布在厢房,请您过去选个喜欢的样式呢。”
林思念只好告别了谢少离和林肃,跟着丫鬟朝厢房走去。
拐到花圃时,猝不及防一道血红的身影从面前掠过,唬了林思念一跳。
定睛一看,却是花厉那厮飘然而落,正支楞着一条腿坐在花园围墙上。他左手撑着瓦楞,右手提了一壶梅花酒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即用手背抹去下颌上晶莹的酒渍,斜着一双风流眉眼看她,嘻嘻一笑。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他眯着眼,狐狸似的眸子紧紧锁住林思念。
他那样放肆的眼神,令林思念浑身不舒服。
她没说话,低头欲走。谁知花厉却是不依不饶,飞身拦在她面前,血色的衣袂翻飞,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比如,我的断臂是如何接上,恢复如初的?”他欺身向前,声音蛊惑。
林思念皱眉后退一步。
方才听萧恨水无意间提起时,她确实心动过,若有人能将花厉碎裂的手骨治疗如初,并且丝毫不影响他用剑,那么或许也能治好她的腿瘸……
她没想到自己当时一闪而过的小心思,并未逃过花厉的眼睛。这个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林思念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平静地问:“那么花大侠能否告诉我,你的手臂究竟是如何治好的呢?”
花厉却是摇摇头,打了一个酒嗝笑道:“你叫声好听的,下次我便告诉你!”
“不说算了。”林思念哂笑一声,知道他没安好心。
她绕过花厉,身后的花厉晃悠悠提着酒坛,漫不经心道:“你的腿伤得太久,需敲断骨头,磨去骨痂重新休养,兴许才能治好。”
林思念听到要将骨头敲断,已是吓得心惊肉跳。
花厉倚在廊下,笑得像是一只狐狸:“我最近新研制出了一种断续膏,正愁无病例试验,你要不要来试一试?”顿了顿,他又补充:“但只有五成把握。”
林思念摇头,诚实的说:“不,太疼了,我拒绝。”
花厉一怔,随即捧腹大笑,像是被她的天真直白逗乐了一般,笑得弯了腰,手中的酒坛晃晃荡荡,酒水四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
这人约莫是个疯子。林思念腹诽,转而朝厢房走去。
花厉依旧倚在廊下,浑身的红衣在秋阳的照耀下,热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目送林思念离去,舔了舔唇,眯着眼盖住眸中的的一抹淬毒。
林唯庸的女儿,果然有点意思……
林思念跟母亲选定了秋衣的衣料,再出门时花厉和萧恨水已经结伴离去了,林思念看了看天色,便同家人告了别,与谢少离一同上了马车回家。
一路上,谢少离都格外沉默。
当然,他一向寡言,这是现在更加冷漠而已。
林思念偷偷瞄了他一眼,哄道:“还在生花厉的气么?江湖人不知礼节,你莫要同他计较,不值得。”
谢少离垂下眼,望着林思念柔软的腰肢,显得闷闷不乐:“他摸了你这里。”
说罢,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腰带,又像是被烫着似的飞快地缩回手。
林思念皱了皱鼻子,随即扑哧一笑:嗯,好大一股醋酸味呀!
“那怎么办,”她挨近了些许,指着自己的腰笑道:“要不,给你摸回来?”
说罢,她拉起谢少离的手臂圈在自己的腰处,又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为自己趁机吃到了高冷美男的豆腐而窃喜:“怎么样,有没有消消气?若不解气,你想怎么摸怎么摸,摸多久都没关系!”
谢少离耳尖绯红,视线飘忽了一阵,才轻轻‘嗯’了声。
嗯?
林思念有些不满:我舍身陪君子,换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嗯’?算不顺势摸摸我的其他地方,至少也要说说手感如何啊!
想到此,林思念忍不住也红了脸颊,暗中啐道:都怪母亲总是讲一些男欢女的东西,害得她的思想都变得如此肮脏龌龊了!
唉,真怀念过去那个无欲无求的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马车忽然急停下来,林思念一个惯性险些栽了下去,忙从谢少离的怀中直起身,摒除满脑子奇怪的想法,敛裾端端正正的做好。
谢少离望着空空如也的怀抱,不悦地皱起眉头,问马车夫道:“何事急停?”
街道前方传来一阵威仪的铜锣声,车夫道:“世子爷,安康帝姬的鸾车朝这边来了。”
听到安康的名字,林思念难免想起那夜御宴时杨淑人说的那番话,不由有些吃味,下意识抱紧了谢少离的手臂,酸酸地想:仰慕谢少离也没用,他是我的,是我的!
谢少离眉头一松,吩咐车夫道:“靠边停,给帝姬让路。”
谁知安康公主的鸾车到了谢府马车跟前时,竟也然停了下来。
接着鸾车的红纱被人轻轻挑起,一个轻而娇媚的女音传来:“这不是小谢将军府上的车么。怎么,如今故人偶遇,小谢将军连个招呼都不愿跟本宫打么?”(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