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来过夕露巷第二日, 就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搬来了私塾隔壁。他们每日一早就在院子里练功, 呼呼喝喝。清泠很快就发现了他们。
“这些人一定是燕王派来的,”清泠告诉姐姐,“他们有宁州口音。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清沅淡淡道:“来监视的。他们不来扰我们, 你也不用去管他们。”
清泠因为看灯的事对燕王有一丝好感, 经过这段时日这么多事情,她对燕王又警觉起来。昨天晚上燕王过来, 和清沅在院子里说了半天话。天色昏黑,她在屋内只能看到两个人的模糊背影,一点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听清沅这么说, 清泠不由有些生气:“我还以为……”
清沅看她,清泠把话吞了下去, 她本来还以为燕王是悄悄来道歉的。看来她还是把燕王往好处想了。
“他既然要监视姐姐, 何必自己来一趟?”清泠又说。
清沅只是低头看着学生的功课,没有吭声。自从清沅回来之后,清泠就没有问过她有关燕王的事情。她明白了姐姐说的, 就算喜欢又能有什么用呢?她不想去戳姐姐的痛处。
“我是不明白了……”清泠摇摇头。
过了几日,清泠才渐渐放心。就像清沅说的,这些侍卫从不上门来, 没有扰过她们。只是有一天赵逊又来,这几个侍卫在巷子里的空地上练拳脚,立刻把赵逊吓住了。
正好遇上清泠出门回来,赵逊就拉住清泠。
他问清泠:“外面这些舞刀弄枪的是做什么的?”
清泠道:“不知道, 应该是燕王派来监视姐姐的。有名有姓的,谁来过了,都会被记下名字,报给燕王。来一个记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赵逊在门口就有些踌躇,清泠道:“国公爷请回吧,姐姐是不会见你的。”
赵逊还想在门口徘徊,立刻就有两个侍卫拥上来,把他架出了夕露巷。赵逊上了马车还有些腿软。
清泠看到这一幕乐不可支。
回去之后她立刻就告诉了清沅:“看来这些人还能派上些用处。”
清泠又一想,来她们这里的客人不少,受这待遇的唯独赵逊一人。显然是他们之前就得了命令了。
她又看清沅脸色,说:“姐姐莫不是之前就知道了?”
清沅点点头,道:“总之,你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们一半保护一半监视,不妨碍我们做事就行。”
那晚燕王走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有关诚国公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清沅怕他对赵逊做什么,只道:“诚国公并没有强迫我回去。殿下不必……”
燕王说:“我有分寸。”
第二天那些侍卫一来,清沅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只是这种保护也是另一种监守。她谈不上高兴。
清泠道:“其他都好说,只是他们能不能换一个头领?那个领队的嗓门太大,一早上就吵得我睡不着——我已经醒得够早了!”
清沅道:“这些人是来监视你的,别挑三拣四了。”
她又叮嘱一句:“你不许戏弄别人。”
清沅这话一出,清泠就起了坏心思。当天就让婆子给隔壁送了一篮子吃的,回头又看见那个领头的侍卫,清泠就笑问:“烧肉可还好吃?”
侍卫整日见到这姐妹两个进进出出,但从未与她们说过话,见得妹妹主动与他说话,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谢过姑娘了!”
清泠道:“是我姐姐想谢谢你们帮了忙,就送些吃的。”
她又与侍卫说了两句话,才走开了。
第二日,这些话就一字不漏传到燕王耳中。
“……说是顾夫人为了谢谢他们帮忙,所以送了一篮子烧肉。”
燕王没想到清沅会有谢意,还会送烧肉。但想想宁州人确实爱大块吃肉,似乎不出奇。
“顾夫人还说,从未见过他如此体格强壮相貌堂堂的汉子。”
燕王正在喝茶,差点被呛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传话的内侍忙又说了一遍:“小顾姑娘说,顾夫人对她说,她从未见过李侍卫如此体格强壮,相貌堂堂的汉子。”
燕王一听就知道这是小姑娘在信口胡诌,清沅绝对不会这么说话。他当时就一笑置之。
但过了半天他冷不丁就想,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编出这种话来?难道清沅私下里会和妹妹说些体己话?若是这样,小姑娘怎么能大大咧咧就这么告诉外面的男子。
他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他是当局者迷了。
隔了一日,夕露巷的侍卫就换了一批,这次来的几个人都相貌平平,神色严肃。
清泠心里忍笑,忍得都要岔气了。吃过饭休息时候,她装作不经意一般,问一旁伺候的眠竹:“咦,我们隔壁的侍卫怎么好像换了一批人。”
眠竹道:“是的,今早刚换了。”
清沅道:“他们肯定是要轮换的。估计十几二十天就要换一次。”
清泠故意道:“唉,虽然他们刚来的时候我觉得很讨厌,可做了这一段时日的邻居,觉得人还不错。都要像我们自家的护院了。”
眠竹笑道:“比国公府的护院还精神呢,外面哪能找到这样的护院。”
清沅虽有些奇怪,还是提点了她们两句,不要真把别人当护院使了,毕竟是燕王派来监视她们的。
过了两日,传话的人向燕王禀告:“听到小顾姑娘和下人说,不许和侍卫说话。顾夫人说了,这些都是监视她们来的,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看得人心慌。”
过了不到十日,这批侍卫又轮换了。
这一次换的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难看也不英俊,不热情也不严肃。清泠真要佩服了,她总不能说这批人太无聊吧!
她终于消停了下来。
夕露巷这边的动静,燕王随时都掌握着,他心里有数,并一直容许。
这天封海平特意说了有关夕露巷顾夫人的事情。
封海平取了一张笺纸给燕王看了,道:“殿下有没有读过这首诗?近来京中很多人都在背。”
诗是一位有名的诗人所作,写的是一位后宫中身份高贵的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因为丈夫去世,而她又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只能日夜流泪,伤心欲绝。
诗中写了“昭阳殿”,显然就是影射住在两仪宫的吴太后。京中人最喜欢议论宫中的故事,这诗一出,京中到处传唱,说的都是摄政王把持朝政,使太后和皇帝母子分离。
“这诗……恐怕是有人有心炮制出来的,就是针对殿下。”封海平最不希望燕王声望受损。
燕王看着那张笺纸,道:“这首诗,我已经看到了。”
封海平道:“殿下,顾夫人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就在夕露巷设私塾。明面上是救济穷苦,实际上是为她的名声。从前她是孝女,才女,如今还有个为护卫太后顶撞了摄政的美名,连她被囚禁在大理寺都成了文人间的美谈了。她这一煽动,文人最厉害的笔一写……”
他摇摇头:“吴太后,顾夫人,布的这条线真厉害。这下京中传什么的都有。”
燕王长叹一口气,道:“她算是殚精竭虑了。”
清沅在夕露巷住下之后不久,他一直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起初还没看明白,但等这诗一出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月十五赏灯那一天,她其实已经提前告诉他了。
“……等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京中人并不是真的那么喜爱你。他们只是喜欢热闹,一时新鲜。他们永远不会像宁州人,是真心诚意地爱戴你。”
“请殿下小心。”
她一步一步都计算好了。
她知道三月初三时候,她咬死不说真相,一定会触怒他。
她拼着自己伤,甚至自己死,也要毁他的名声。
如果她死了,就是明嘉皇帝亲批的孝女为了护卫太后而死,民间到时候会如何怜爱她称颂她,他完全能想到。
她没有死,但甘受贫苦,住在穷街陋巷,还在为太后伤心。这样的故事,文人怎么会不爱写?
封海平看燕王出神,他唤道:“殿下?”
燕王看向他,说:“夕露巷……”
封海平道:“殿下要再抄一次顾夫人么?再抄一次,她就再没力气折腾了。”
燕王抖了抖那张纸:“这首诗虽有夸大,但说错了么?”
他确实阻拦了太后与皇帝相见。
封海平一时无语,他想了想说:“可是殿下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他毫无道理地站在燕王这一边。
燕王道:“随他们去。总得让他们发泄发泄。我岂会恐惧被天下人议论。”
封海平没想到燕王竟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夕露巷,他又想是不是燕王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看来我也得去夕露巷看一看了,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竟能搅出这样的风波。”
燕王道:“不许胡来。”
封海平见燕王神色严肃,立刻笑道:“我只是想知己知彼,绝不会轻举妄动。”
封海平走后,燕王又看了一遍那首诗。等皇帝来了,燕王亲自检查了一遍他的功课。
看到他练的字的时候,燕王问:“贤儿,你想顾先生么?”
皇帝立刻说:“想!我想她回来教我。”
如今教皇帝书法的是一位老先生,上课很严肃,当然不如清沅那般温柔细腻。
皇帝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似的,对燕王撒娇道:“皇叔,你能让沅姑姑回来吗?”
燕王只说:“你要再用功些,顾先生也许就会回来。”
皇帝虽然才六岁,但已经能分辨哪些是可以实现的承诺,哪些是说了敷衍他的。他不再追问,只答应说好。
燕王翻着他的本子,又淡淡问:“贤儿,你想你的母后么?”
皇帝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不想。”
燕王看着他,问:“为何?你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
皇帝垂着头,有些别扭,但燕王还在看着他,他不敢不说。
“因为……母后又不来看我。是她不来的。他们骗我说母后病了,其实母后根本没有生病。她不要我了。”
燕王手一顿,他说:“谁告诉你的?”
他要宫人一律对皇帝说,吴太后要养病,需要静养,所以不能与他相见。等吴太后“病”好了,就会见他。
“谁说太后不要你了?”燕王追问。
皇帝小声说:“赵嬷嬷说的。”
赵嬷嬷是宁州派的人。其实不用问,皇帝现在身边的人全都是燕王安排的。
这天晚间的时候,燕王又去了夕露巷。
夏天快到了,清沅穿了浅色的薄裙,坐下时候,能看出腿的形状。
她没有给燕王上茶,而是直接从藤上摘了一串葡萄。
“殿下解解渴吧。”她柔声道。
燕王与她一起分食那串葡萄。
他看起来有些伤心。清沅自己吃着葡萄,也不去安慰他。只要他不是来找她算账的就好。
“最近侍卫没有换了。”清沅还是主动开了口。
燕王像醒过来,说:“这批人你总算满意了,我就没有换。”
清沅一愣:“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燕王就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他终于笑了,他也不嫌丢人了,把事情说了。
清沅听到“体格强壮的汉子”那里已经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原来你不知道,清泠是个野孩子。”
笑完了,清沅才说:“不过殿下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人撤走呢?”
燕王道:“给你看家护院,做做粗活,还能镇住顽童,这么多好处,你就留着放心使。”
清沅微笑道:“可他们到底是来监视我,并监视和我来往的人。”
燕王看向她,说:“和你来往的人有什么不妥么?”
清沅想,燕王应当已经知道那首诗的事了,京中到处都在传,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他应该知道这是她的手笔了。
他以为只有他会让人唱“四只燕子来”吗!
她又觉无趣,把剩下的半串葡萄往燕王怀里一扔,多/汁的葡萄污了他的衣襟,她起身就想送客:“原来殿下是来算账了。”
燕王柔声道:“才好好说了两句,怎么又翻脸?我来告诉你,今天我让皇帝去见吴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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