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出来了?”
稍稍适应了环境,我张开了眼睛。大文学
这是一个简陋的四合小院,一眼就能看尽。院子中间有棵树,树下是葡萄架,西头有口井,角房里搁着些闲置的农具。
平南半蹲在墙角,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头望着我,表情略带责备。
他的双手上沾满了泥土,手边放着一个花洒,身前有一个陶盆,那株半人高的紫色曼陀罗蔫蔫地立在陶盆里,原本盛放的花瓣也枯萎成一个花苞,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我要喝水。”我望着他笑。
看来,他对养花并不擅长。
“你等等。”他顺手在衣服的下摆上擦了擦手,起身向我走来。
望着他青色新衣上那一团泥渍,我脸上的笑容不自禁的扩大。
“你笑什么?”他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没什么,”我扶着墙,慢慢地朝长廊那头挪去,站在花盆前,偏头欣赏着那棵无精打采的曼陀罗:“啧,真可怜,谁让你这么与众不同?活该被这家伙荼毒。”
“象你。”他突然低低地接了一句。
“什么?”我愕然回过头。
他一声不吭,进了旁边的厢房。
他什么意思?说我可怜,还是说我活该被他荼毒?还是,夸我与众不同?
没过多久,他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茶。
“你是什么意思?”我接过茶,一口饮尽,不忘追问。
他不答,执起花洒,慢条斯理地浇着水,一句话就把我的嘴堵住:“月影为什么要杀你?”
“呃~”我语塞。
“好吧,换个问题。”平南瞟了我一眼:“你为什么偷进佛堂?”
“呃~”我无语。
进佛堂当然是为了偷书,那是聂祈寒交给我的任务,而且期限……糟糕,好象已经过了?
“好,那本书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你们要舍命相博?”平南蹲下去,细心地抹去叶片上沾到的泥土。大文学
“……”我沉默。
事实上,这个问题我自己都糊里糊涂,要我怎么解决他的疑惑?
“最后一个问题,”平南垂眸,轻轻摆弄着曼陀罗尚未成熟的朔果:“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扮成男人混进衙门当差?”
我呆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干爽的新衣,怒火腾地涌了上来。
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想不到竟然也会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
手中的茶杯咣当掉到地上,我面色一沉,双目倏地射出寒光:“沈平南!”
他静静地望了我片刻,幽然一叹:“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
“是吗?打着帮我的旗号,就可以乘我昏迷,占我便宜?”我用力捏着拳头,愤怒地低嚷。
他不闪不避,眸光坦荡:“我是大夫,而且……”说到这里,他迟疑了,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云,扭捏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声音低不可闻:“而且,我没有换你的贴身衣物。”
这算什么?因为没有脱光,所以猥/亵罪名不成立,是这个意思吗?
我又羞又怒,想也不想,扬起巴掌便挥了过去:“沈平南,你去死!”
然而,我忘了此刻我行动不便,靠着扶墙支撑自己,这手一挥出去,身体立刻失了平衡,摇摇欲坠。
他的手抖了一下,曼陀罗果实的尖刺扎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涌出来,缓缓地滴到花瓣上,滑下来,悄然滑到泥土里。
“十七!”他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腰。
我瞧着,不禁愀然色变,哑着嗓子叫:“平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敷药?”
他说过,这曼陀罗的花、叶、果,无一不是剧毒。
他一动不动,并不吭声,只俯瞰望着我,眸光深沉而复杂,表情黯然,带着些消沉:“我死了,岂不是如了你的愿?”
“要死走远点,别在我眼前!”我厉声吼。大文学
想到那条碧丝绦,它的毒性如此之烈,沾到的花草无一幸免,我的心不自禁地慌乱了起来。
“你不想我死?”他定定地望着我。
“你死了,那个铜人就归我了!”我恶狠狠地瞪他。
“那可不行,”他悠悠地望着我,不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忽地扬着唇笑了:“那是我们家传之物,只能留给沈家的长媳的。”
望着那双含笑的眸子,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这小子居然敢消遣我?
意识到被他摆了一道,我气得双眼似火,抬脚就去踹:“沈平南,还不放开我,你想找死吗?”
他大笑着松手,侧身躲避。
我失去支撑,怦地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我痛得眼泪飚出来,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还好吧?”他掩着脸,不敢看我的表情,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还敢笑?”
“是你要我放的啊。”他一脸委屈。
那我要他去死,他怎么不去?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的腰若摔断了,你得负责!”
“好,”他目不转睛地望了我一会,忽地一口答应:“我负责。”
我冷笑:“你负责,怎么负?”
“我负责……”沈平南倏然一笑,狡黠地答:“治好你的伤。”
我X!
平南笑着从屋子里搬了张手编的竹制腾椅,让我躺在葡萄架下。
他依旧耐心地摆弄着那盆曼陀罗,秋天的阳光透过枯藤洒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我瞧得不耐,打了个呵欠,慢慢地坠入了梦乡。
“上仙,上仙~”声音轻浅而卑微。
是谁在喊?
我迷惘地四顾,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浓密的竹林里,四周浓雾弥漫,寂静得让人心慌。曲折的小径,看上去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只有无边的雾,陪伴着我。
奇怪,我不是在葡萄架下晒太阳吗,什么时候跑到竹林里来了?
“上仙,上仙~”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我提高声音替自己壮胆。
“小仙在此。”一股白雾涌出,从地底下冒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圆圆胖胖的,象只短冬瓜。
“你是谁?”我退后一步,暗暗提防。
“小仙是此地的土地啊。”他堆了满脸的笑,朝我揖了一揖:“不知上仙驾临,小仙迎接来迟。”
还装呢?
他要是土地,那我就是玉帝!
“土地?”我冷笑着上前,把他扒拉开,垂下头仔细地盯着地面。
挖个坑,再放点烟雾,就想糊弄人啊?
“上仙要找什么?”他眨巴着绿豆似的小眼睛,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小仙是此地土地,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找什么?当然是找他藏身的洞!
机关做得再巧妙,肯定也会有破绽的,就不信找不出来?
“上仙,上仙~”他跟在我身后,磨盘似的转。
“你有什么事?”我终于不耐了。
“上仙驾临,本是无上荣幸,无奈此地地贫,实在不适合上仙的真身居住,否则毁坏上仙本尊,恐会防碍上仙的修行。”他苦着一张脸,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忙个不停。
什么真身,什么修行,我这身打扮,既不是和尚,又不是道士,没事修什么行啊?
我越听越迷糊,如坠五里雾中。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老家伙不欢迎我,想要赶我走。
“不过一片竹林而已,走一走难道还会坏了不成?我偏要呆在这里,你又奈我何?”我心中不悦,冷声嘲讽。
“上仙,你误会了!”白胡子老头急得满脸汗,往前一扑,按住了我的脚。
那样子,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放开我!”我厉声低叱。
要不是看他年纪大,我真想一脚踹在他脸上。
“上仙如果硬要呆在此地,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见我发怒,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如风中落时粟粟而抖。
“什么?”我错愕。
我的样子很吓人吗?他干嘛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
“曼陀罗喜阳……”
“曼陀罗?”我怔住——怎么扯到它身上去了?
“是的,此地偏阴……上仙若,若想本尊在此存活,需得以……”他迟迟疑疑,一段话说得七零八落。
“以什么?”我听得一颗心揪起,忍不住不耐地低叱。
他吓了一跳,额上夸张地滴下汗来:“以,以……呃,血育之。”
“你当我傻子呢?”我冷笑。
只听说过浇水,没听说过浇血。
一朵烂花,每日以血去浇,那得多少血来养它?
“上仙垂询,小仙岂敢隐瞒?”白胡子老头急得一脸汗,一跺脚:“好,不信我试给你看。”
他大袖一挥,一盆曼陀罗倏地出现在眼前。
我一瞧,果然是平南种的那棵,那黑色的果荚上,还隐隐有暗赫的痕迹。
他也不多说,拨下束发的簪子轻轻扎破指尖,滴了几滴鲜血到花瓣上。
原本蔫蔫的花骨朵受到血水的浸润,竟然一点点的舒展开来,最终盛放,在风中飘摇,花香袭人。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傻了。
白胡子老头却并不欢喜,圆脸皱成苦瓜状,又气又悔,跺足长叹,:“完了,小仙泄露天机,定遭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