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摸了摸腰包,拿出豹的雕像,将眼神转向北方。“你正在望着这个方向吗,崔斯特·杜垩登?”他向着夜空问。
他知道答案。远处的某地,在深水城、长鞍镇或是这两地之间,黑暗精灵淡紫色的眼睛正转向南方。
他们注定要再次相遇;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们曾经在秘银之厅交手过一次,但是两人都无法宣称胜利。
必须要有一人得胜。
恩崔立之前并没有碰过任何一个人反应跟自己一样快,剑招跟自己一样凌厉,跟崔斯特·杜垩登过招的记忆缠住了他的所有思绪。他们是这么地相像,他们的动作犹如在跳同样的舞蹈。但是这个怜悯又关心别人的黑暗精灵拥有恩崔立多年以前已经抛弃了的人性。那些情绪,那些软弱,在一个纯粹战士寒冷净空的心里不应该有容身之处,恩崔立如此相信着。
恩崔立想到黑暗精灵之时,他的双手急急地抽动、他的气息愤怒地吐到凛冽的空气之中。“来吧,崔斯特·杜垩登,”他咬紧牙关说道。“让我们看看谁比较强!”
他的声音反映出了想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决心,又带着一点轻微到几乎令人察觉不出的焦急。在他们两人的人生之中,这可能都是最大的挑战,也是对引导他们每个行动之信念的考验。对恩崔立来说没有平手这回事。他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卖给战斗技巧了,如果崔斯特·杜垩登击败了他,甚至只是打个平手,那么杀手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无意义的谎言罢了。但是他并不觉得会输。
恩崔立是为了胜利而活的。
瑞吉斯也正看着夜空。清新的空气让他的胃平静了下来,星光让他的思绪飞越几百哩到达朋友们所在的地方。他们常常在这样的夜并肩坐在冰风谷的星空下,分享冒险的故事或只是静静坐在一起。冰风谷是寒冷冻原中的一块贫瘠之地,有着严酷的天气与严酷的人们,但是瑞吉斯在那里交到的朋友——布鲁诺、凯蒂布莉儿、崔斯特与沃夫加,在最严寒的冬夜温暖了他的心灵,将北风刮人的刺痛除去。
冰风谷在瑞吉斯一生的漫长旅程当中只是其中的一站而已,他活到五十岁,可是在那里过的时间不到十年。但是现在,他正朝着占去生命中大部份时间的南方前进,这时他才体认到冰风谷才是他真正的家。之前认为理所当然在身边的那些朋友才是他惟一的亲人。
他甩甩头,扬弃掉心中的悲伤,强迫自己思考面前的道路。崔斯特会来找他;也许沃夫加跟凯蒂布莉儿也会。
但布鲁诺不会。
当崔斯特从秘银之厅的深处毫发无伤地回来之时,瑞吉斯所感到的欣慰,马上就跟勇敢的矮人一起消逝在格伦峡谷中了。当时一头龙引诱他们中计,又有一群灰矮人打算围上来。但是布鲁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帮他们开了一条路,拿着一瓶燃烧的油跳上了龙的背,然后跟龙一同跌下深深的谷底。
瑞吉斯无法承受去回忆这个可怕的景象。虽然受尽了矮人的粗暴对待与嘲弄,然而布鲁诺·战锤依然是他最亲的朋友。
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船身依然摇晃着,他嗅到浓浓的海水咸味,但在这个门边,在晴朗的夜空底下,瑞吉斯并不觉得不舒服,只是想起了跟狂野的矮人一起度过的疯狂时光,感到带点悲伤的平静。布鲁诺·战锤的火焰在风中像火炬一样燃烧,他跳跃、舞动、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瑞吉斯其他的朋友们都最后都逃出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半身人很确定这件事,跟恩崔立一样确定。他们会回来找自己的。崔斯特会来找他,让一切平安无事。
瑞吉斯必须如此相信。
他很清楚他自己该做的部分,一旦到了卡林港,恩崔立会立刻在普克的手下中找到盟友。到时候,杀手就等于站在自己的土地上了,他知道街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拥有每一样优势。瑞吉斯必须使他慢下来。
他环视了一下狭窄的舱房,想找出有用的东西。一次又一次,他发现自己的眼神被蜡烛所吸引。
“这个火,”他自言自语说,笑容在他脸上展开。他走到桌前,将蜡烛从烛台拔了下来。灯芯的底下有一小池融化的蜡在闪闪发光,被滴到保证很痛的。但是瑞吉斯毫不迟疑。
他卷起袖子,滴了一排蜡滴到整条手臂上,表情扭曲地将灼热的刺痛忍了下来。
他必须要让恩崔立慢下来。
瑞吉斯第二天早上难得出现在甲板上。天色已经很亮了,半身人准备要在太阳升高,造成炙热的光线与冰冷的浪花这种令人难受的组合之前之前把事情办完。他站在栏杆旁,预先演练他的流程,并且鼓起勇气要反抗恩崔立没说出口的威胁。
然后恩崔立就走到了他身旁!瑞吉斯紧紧抓住栏杆,害怕杀手已经猜到他的计划了。
“海岸线。”杀手对他说。
瑞吉斯沿着恩崔立视线
的方向望向海平面,还有远处的陆地。
“进到视野里面了,”恩崔立继续说,“而且还不太远。”他瞪了一下瑞吉斯,然后再度为了吓吓他的俘虏而露出他邪恶的笑容。
瑞吉斯耸了耸肩:“太远了。”
“也许,”杀手回答说。“但是你会到达那里的,虽然你们这种半个人高的种族据说不太会游泳。你有计算过这么做有多少把握吗?”
“我不会游泳。”瑞吉斯直接回答。
“真可怜,”恩崔立笑着说。“但是如果你决定要这么做,请先告诉我。”瑞吉斯往后退了一步,他被搞糊涂了。
“我会让你尝试的,”恩崔立向他保证。“我很想看看这场表演!”
半身人的表情转为愤怒。他知道他正在被嘲笑,但是他还是想不出杀手的目的。
“这一带海里有一种奇怪的鱼,”恩崔立说,他回头看了看海面。“很聪明的鱼。它会跟着船,等待有人被抛下去。”他回头看瑞吉斯来衡量自己说的话对他有无效果。
“它上面有尖尖的鳍,”他继续说,他看出自己已经吸引了半身人全部的注意。“划过水面,就像一艘船的船头。如果你待在栏杆边够久,你一定会看到一条。”
“我为什么要看?”
“那些鱼叫做鲨鱼,”恩崔立继续说,他忽略了对方的问题。他拔出了匕首,用刀尖在自己的指尖挤出了一滴血。“神奇的鱼。有一排像匕首般的长牙齿,又尖又利,嘴巴可以一咬就把人咬成两半。”他直视瑞吉斯的眼睛。“或是直接吞下一个半身人。”
“我不会游泳!”瑞吉斯喊着说,他很不喜欢恩崔立营造出死亡气氛,却又无可否认很能达成吓人效果的说法。
“真可怜,”杀手笑着说。“但是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他快步离开,身后的斗篷扬了起来。
“贱货,”瑞吉斯小声地说。他靠回栏杆边,但是当他一看到深深的海洋因为船的摇晃而靠近他之时,他就改变心意了;他急忙转身,看着甲板中间安全的地方。
当广大的海洋似乎要接近淹没他之时,他的脸又一次失去了血色,而船永无止境的摇晃令人作呕……
“你好像对于靠在栏杆边上很有经验啊,小东西?”一个愉快的声音传来。瑞吉斯转身,看到一个矮小,腿外弯的水手,没有几颗牙齿,眼睛永远是斜的。“你还没学会在船上平稳地走吗?”
瑞吉斯在晕眩中发抖,他还记得自己必须做的事。“不是因为这个。”他回答说。
水手没听懂他陈述的微妙之处。他有着深色皮肤、更深色胡渣的肮脏脸庞笑了,他转身离开。
“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瑞吉斯强调地说,“也谢谢你们敢把我们载到卡林港的勇气。”
水手停了下来,他搞糊涂了。“我们把人带到南方许多次了。”他说,他不了解对方为何提到“勇气”。
“是的,但是想想看这样的危险,虽然我很肯定这不严重!”瑞吉斯很快地补充说,他想要给人一个印象,好像他故意不去强调这未知的危险性。“这不重要。卡林港会治好我们的。”然后他故意小小声却还是能让水手听到地说:“如果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还活着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水手逼问说,他走回瑞吉斯那里。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瑞吉斯突然尖叫,然后抓住他的前臂,好像很痛一样。他作出痛苦的表情,装成在疼痛中挣扎,然后将已经干掉的蜡滴和那底下的疤抠掉。一小滴血从他的袖子底下流了出来。水手一把抓住了他,将他的袖子拉到手肘的地方。他好奇地看着伤口。“你被烧伤了吗?”
“不要碰!”瑞吉斯用尖锐的低语喊着说。“碰了可能会传染我想。”
水手在恐惧中把手放开,他注意到了其他的几个疤。“我没看到有火啊?你怎么烧伤的?”
瑞吉斯无助地耸耸肩。“不是烧伤,这些疮莫名其妙就长在我身上,是从身体里面长出来的。”现在该水手脸色发白了。“但是我还是会抵达卡林港的,”他有点怀疑地说。“这个东西要好几个月才能把人吞掉。我大部份的伤口都是新的。”瑞吉斯低头一看,然后伸出了满是疮疤的手臂。“看到了吧?”
但是当他一回头,那个水手已经不见了,他冲到船长的岗位去了。
“接招吧,阿提密斯·恩崔立。”瑞吉斯极小声地说。那就是马尔可所说的农田了。”沃夫加跟崔斯特来到巨大森林的边缘,一丛突出的树林附近时,沃夫加说。在南方不远距离之外,有一打左右的房屋成群盖在森林的东缘,而其余三面是宽阔起伏的原野。
沃夫加开始促马向前,但是崔斯特马上制止了他。
“那些人是头脑简单的居民,”黑暗精
灵解释说,“他们是在无数迷信的牵绊中生活的农民。他们不会欢迎一个黑暗精灵的。我们晚上再进去。”
“也许我们没有他们帮忙也能找到路。”沃夫加建议说,他不希望在剩余不多的时间中又浪费掉一天。
“我觉得我们在森林里迷路的可能性更高,”崔斯特回答,然后下了马。“休息吧,我的好友。今晚保证我们会有一次大冒险的。”
“夜晚是属于她的。”沃夫加说,他还记得马尔可所说关于那个女尸妖的话。
崔斯特的脸上展现出微笑。“不是今晚。”他小声地说。
沃夫加看到黑暗精灵紫色眼睛中熟悉的光芒,然后乖乖地从马鞍上下来。崔斯特对迫近的战斗已经准备好了,黑暗精灵受过良好训练的肌肉,已经因着兴奋而紧缩了。但是虽然他很有自信,就像沃夫加对他的武艺很有信心一样,然而当他想到将要面对的不死怪物,他还是没办法制止自己的不寒而栗。
在夜晚。
他们安详熟睡度过了白天,享受在准备过冬的鸟叫声、松鼠的舞动,还有森林里令人舒适的气氛。但当夜幕开始低垂,绝冬森林就显现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氛围。在浓密的树枝底下,阴暗开始大量地笼罩,突如其来的寂静降在树丛上,那是隐含着危险而今人不安的沉默。
崔斯特叫醒了沃夫加,立刻带着他往南走,没有停下来吃任何东西。几分钟之后,他们的马走到了最靠近的农舍旁。幸运地,那一晚没有月亮,除非细看才能看出崔斯特是黑暗的族裔。
“说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然后给我滚!”在他们还没近到可以敲门之前,从低矮的屋顶上传来一个威胁性的声音逼问道。崔斯特早就料到了。“我们是来解决夙怨的。”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你们这一类的人在兔莓村会有什么敌人?”那个声音问。
“在你们的村里?”崔斯特反驳说。“不是的,我们跟你们有共同的敌人。”
上面突然发出悉悉筝翠的声音,然后有两个人手上拿着弓,从农舍的转角后面出现了。崔斯特与沃夫加都知道有更多双眼睛(无疑地,也有更多的弓)从屋顶上正对着他们,也许侧面也有。对于单纯的农夫来说,这些人算是有组织的,这是为了担负起保卫家园的责任。
“有共同的敌人?”角落的其中一个人(也就是刚才在屋顶上说话的人)问崔斯特。“我很确定我以前没看过像你一样的人,也没过看你的巨人朋友!”
沃夫加将艾吉斯之牙从肩上拿下来,使得屋顶上有些人发出不安骚动的声音。“我们是没来过贵村。”他坚决地回答时,并没有因为被这些人称作巨人而受到刺激。
崔斯特突然插嘴了,“我们的一个朋友在这里被杀了,死在森林中一条阴暗的道路上。有人告诉我们说你们会当我们的向导。”
农舍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从里面伸出头来。“那你们从林中的鬼怪那里想要得到什么?”她生气地说。“别去打搅她,让她安安静静地过吧!”
崔斯特跟沃夫加对望了一眼,他们因为这个老太婆在他们意料之外的态度而迷惑了。但是角落那个人的想法很明显跟她相同。
“对的,别去惹她。”他说。
“滚吧!”另外一个屋顶上看不见的人说了。
沃夫加害怕这些人可能中了邪恶的蛊惑,而将自己战锤握得更紧了,但是崔斯特在他们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有人跟我讲过那个鬼怪的事情,这个阿嘉莎是个恶灵,”崔斯特镇静地告诉他们。“是我听错了吗?善良的民众居然保护她。”
“去,恶灵?什么才是邪恶的?”那个老太婆厉声说,她满是皱纹的脸跟身体冲向沃夫加。野蛮人小心地向后踏了一步,虽然那个老人驼背的身躯只到他的肚脐高而已。
“那个鬼怪是在守护她自己的家,”角落的那个人补充说。“希望到那里的人都受灾祸的诅咒!”
“受灾祸!”老女人尖叫说,她靠得更近,对着沃夫加巨大的胸膛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指。
沃夫加已经听够了。“退后!”他对着那个老太婆很有力地大喊。他拿艾吉斯之牙往自己空的手一拍,血液奔流使的他的手臂与肩膀鼓了起来。老太婆尖叫了一下,然后冲进房子里消失了,在恐惧中砰一声把门关上。
“真可怜,”崔斯特小声说,他完全了解沃夫加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黑暗精灵低身问到一旁,翻滚了过去,这时从屋顶上射下来的一枝箭插在原来他所站之处的地面上。
沃夫加开始动作,他也预料会有箭来。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黑影从屋顶上向他跳下来。这个强壮野蛮人的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人,让他悬在半空中手足无措,他的脚离地面足足有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