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曾在他脸上看见过不屑,鄙夷,漠然,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只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周北慕又恢复了她所熟悉的神色,淡然自若的问:“你没事吧?”
沈宛几乎以为刚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来不及答话,沈晔已慌慌张张冲了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着哪里?”
沈宛并不觉得痛,动了动脚腕,后知后觉的惊觉自己还在周北慕怀中,忙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爬起来,“没事,手脚都还能动。”
“你手流血了!”沈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疼不疼?”
不过是碰到石头,磨破了皮,虽然有点疼,却还能忍受。可她一抬头,见到沈晔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忙道:“不疼,只是破了点皮,用水洗一下就好了。”人谁还没有个磕磕碰碰的,这点小伤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听风阁里有药,还是擦点药,包扎一下吧。”一直没有做声的周北慕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旧是那副如玉公子翩翩有礼的模样,又瞥了沈晔一眼,”也免得伯父担心。”
沈晔连连点头,颇为赞同。
在二人的夹击下,沈宛知道,这小伤不重视是不成了。不过,有人这样关心自己,到底还是喜欢的。
只是,周北慕什么时候转了性子?难道是因为近日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他没有认出来?又或者是在沈晔面前,不得不演这出戏?还是来者是客,他也不好袖手旁观?
不管怎样,他毕竟救了自己。
一念闪过,沈宛暗暗决定日后待周北慕客气些,不再针尖对麦芒那样的尖锐了。
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再爬坡的时候,沈晔和周北慕一左一右的盯着她。虽说没有动手扶她,可在这俩人灼灼的目光下,沈宛几乎是以龟速到达听风阁。她松了口气,一低头见到自己的袍子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忙拍了拍,又上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才抬脚走了上去。
却听见背后有一声嗤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周北慕大步上前,越过她,推开了门,亲自为他们打帘。
虽然是白天,里面依旧燃了灯,随着他们的进入,火光摇曳,一排排烛火纷纷起舞。
“瑾文!”从里间走出一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来,穿着宝蓝色的锦袍,人很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瑾文是沈晔的字。
这人应该就是镇北侯了,他拱手相迎,目光落在沈宛身上,有一瞬间的诧异,立刻就恢复了常色,冲着她点点头,很是和善的样子。
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认出自己来了。沈宛忙行了个福礼,就听见周北慕轻声交代了一句:“她受伤了。”然后步履匆忙,也不知去向何处。
沈晔忙上前解释:“小女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姑娘家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镇北侯竟颇为赞同的样子,“这样见识才会开阔。”说着,又爽朗的笑了几声,“二小姐可真是水灵,像朵花似的!”
没有父母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的,哪怕明知是客气话,沈晔还是喜上眉梢,“她肖似她母亲,像江南人。”这算是变相承认“水灵”二字了?
沈宛只得垂下头,静心屏气的听着长辈寒暄。
身旁又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周北慕的声音:“你坐下吧。”这是在和谁说话?
沈宛不由抬头,飞快睃了他一眼。却见他手里拿着小瓷瓶和纱布,淡淡的看着自己。
“二小姐这是受伤了?”不知何时,镇北侯也出现在了身前,目光自她身上掠过,“莫不是方才爬上来的时候摔了吧?”
谁让您老人家把听风阁建在这种地方!
沈宛腹诽着,面上却很恭敬:“是我不小心,磕破了点皮。”
也许是沈宛的错觉,镇北侯似乎戏谑的朝着周北慕看了一眼,才说道:“虽说是小伤,也得留神些,若是留下疤痕可就不 好了。”最后一句话带了些许玩笑的意味,随后挥挥手,“你们小辈出去玩,我和你父亲喝几盅酒再说。”怎么像是要打发她走?
沈宛虽说有要事要进言,可此刻却是什么也不好说,眼见着周北慕已经拔腿朝外走,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小子!”隐约间传来镇北侯的笑骂声。
沈宛脚步顿了顿,这才跟着前面那个人,出了听风阁。沈宛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就见周北慕也凑了过来,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拉她受伤的手。
沈宛吃了一惊,强忍着才没有收回手。
“伤口有点深。”周北慕说着,将药水和纱布一起搁在旁边的小木桌上,一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吹了吹。
轻柔,和缓,还带着青竹的味道。
只是,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看,这种动作是不是太过亲密?
“啊!”沈宛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一低头就见伤口上不知被抹了什么不知名的药水,刺得她连连皱眉。
“一会儿就好了。”周北慕似乎在安慰她,将她因刺痛而抖动的手攥的更紧了,然后小心翼翼的用纱布一点点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神色更是专注,似乎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的手指微冷,指腹光滑而有力。以这种角度,沈宛只能看见他黑亮的头发和俊朗的面容。
沈宛这时候才发现,他是半蹲在自己面前。有那么一刻,她心中忽然有点悸动。
可这悸动不过一瞬间,快的几乎让她抓不住。这男人容貌本就出众,如同珠玉在侧,有他对比着,许多人都黯然失色。更不必说他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情,饶是沈宛这样不太看重外表的人,也有些微迷惑。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片刻后,沈宛终于煞风景的问出了这一句。
周北慕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替她抹药膏。
“不是吗?”沈宛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执着的追问。
“嗯。”周北慕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认还是默认。
沈宛的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下去,“哼,既然讨厌我,又发现我阴魂不散,更厌恶了吧?”话音刚落,两个人都顿住。
沈宛只觉得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闹别扭的小姑娘似的。她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正想着没话找话遮掩过去,就感觉自己的手指几乎被攥的要断了。周北慕的神色很怪异,也说不上为什么,好像有些迷乱似的。
许久许久,她才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似叹息,似无奈,“我也以为会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沈宛明智的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左右张望了一番。爬上来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安静的坐在一隅,却发现,就在前方不远处,明媚的日光下,那些枯树的枝桠直直插入天际,似乎将这天空都四分五裂一般。她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再次回头,却落入一双幽深的眸子。
那眼眸似抹不开的浓墨,有怨恨,有茫然,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挣扎。
一个人的眼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呢?
而她的手,正被他牢牢握住,哪怕已经包扎过,却依旧安然卧在他的手中。
许是沈宛的回头让他骤然惊醒,他松开了她的手,飞快起身,背对着她。
他挺直的脊背,遮住了她眼前的阳光。沈宛忽然叹息:“很抱歉,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困扰。我保证,以后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了。”她已经不知道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情说完这句话,就在她感受到周北慕的痛苦后,有些事情,似乎没办法无动于衷了。
只要她不再出现在周家,这事就能迎刃而解吧?
面前的身影没有半点动静,也没有说话。这算是默认了?
沈宛叹了口气,轻叩门扉,然后一步步,缓缓走了进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留下的余温,可沈宛有一种预感,自此以后,便形同陌路。
曾与你指尖相触,总好过一无所有。
沈宛轻抚纱布,坚定的步入了听风阁。镇北侯和沈晔还真就在把酒言欢,见她来,齐齐转过头。沈晔更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侯爷,晚辈有几句冒犯的话,今日不得不讲。”沈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厅中的冷寂让她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叶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鞑子虽偶有进犯,却在叶老将军的镇压下,数次败退。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北方的草场早早就草叶枯黄,鞑子以羊马为生,此番一来,处境必定更为艰难。”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在这空落落的厅堂里,似乎有余音环绕,“昔日元皇后有二子,长子逝而二子在,元皇后病重口不能言,皇上曾亲口许诺,必善待嫡子,予其所有。朝中有人言,此子必位份尊贵,承太子之位。元皇后去后二年,三皇子封太子,而此子封王,自府邸离京都,不知心中可曾追及往昔种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