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沈宛的身体被冰冷的湖水包围。
明明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温暖又柔和,可坠落下去后,却发现那只是表象。
沈宛胡乱挥动着双手双脚,想要冒出水面,可是双脚似乎被人抓住,身体不断往下沉落。阳光越来越远,窒息感将整个人湮没。
要死了吗?
眼前一片黑暗,意识模糊间,仿佛听见了两道落水声。
见她落水,周北慕几乎没有多作考虑便跟着跳了下去,也是不凑巧,沈宛坠落的地方正好是湖的中心,最深的地方。周北慕跳下去的时候用力过猛,一只脚卷进了密密麻麻的荷花丛,眼看着沈宛瞬间消失在眼前,他竟涌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绝望。“沈宸!”周北慕呛了一口水,用力甩开那堆荷叶和茎秆,“憋住气!”
江清颐立在船头,整个人已经呆住。
她和沈宛只隔着一道荷花丛的距离,沈宛落水前,周北慕说的那句话,她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当时心中虽然不安,更多的却是喜悦,作为沈宛的朋友而言,她是很乐意看到二人结下良缘的。虽说父亲曾说过周北慕和周景年都为人薄凉,可她很确信周北慕待沈宛的一片真心。一个是至交好友,一个是嫡亲表哥,一个是安定侯府的嫡出二小姐,一个是镇北侯府的世子爷,门当户对,也是一门良缘。
可谁能想到,沈宛竟然落水了!
这也就罢了,在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那沉默的,一直坐在船尾的二表哥,忽然一个箭步,梭子一样掠过她眼前,然后跳进了水里。江清颐心地纯净,察言观色却是本能,她分明瞧见二表哥看沈宛的眼神,和他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同,柔和,认真,好像有无限的耐心......
更不必说刚刚沈宛一落水,他立刻就跳了出去......
江清颐心下一片茫然,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处境。
沈宛一直在往下沉,意识越来越模糊,阳光已离她远去,仿佛坠入看不见底的深渊,黑暗,冰冷,绝望将她团团笼罩。
顷刻间,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将她往上扯。沈宛似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那个东西,隐约间,似乎察觉到,那是一双手。一双有力的胳膊抱着她的腰,带着她浮出了水面。沈宛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那股窒息如影随形。然后,有温暖的呼吸渡入了她的口中,沈宛一个咳嗽,迷迷糊糊间,看见周景年那张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这是在做什么?
沈宛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便是那个人微蹙的眉头,苍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长发。
“二表哥,你——”江清颐目瞪口呆,神色大变,尤其是在见到紧随其后冒出水面的大表哥时,更是活见了鬼一般,身子一软,跌坐在船头。如果方才她没有看错,那么二表哥是在吻沈宛吗?
“二弟!”周北慕脸色更是吓人,重重喊了一句,带着一身寒气,从湖中爬了上来,“你在做什么?”
“渡气。”周景年简简单单挤出了两个字,抱着沈宛的手却不曾松开,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划上岸!”
周北慕神色一冷,目光落在沈宛苍白的脸上,心中大急,可他才迈出一步,小船便失去了平衡左右摇晃,只得生生止住了脚步,“她怎样了?”
“需要看大夫。”周景年揽着沈宛的手紧了紧,重重的呼吸落在她苍白的面上,“划船!”
周北慕再无犹豫的时间,扒拉过船桨,就开始划了起来。小船上载了四个人,不比两个人的时候,周北慕划了一刻钟的工夫才到岸边。船刚靠岸,周景年已风一样抱着沈宛跳上岸,头也不回的说道:“去叫大夫!”然后脚下轻盈的朝着离湖最近的藕香榭飘去。
一路上,丫鬟婆子纷纷侧目,而周北慕更是急红了眼,喝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几个吓得呆若木鸡的丫鬟这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的跑着去找人。
沈宛被放在了炕上,只是全身湿淋淋的,身下的被褥很快就被浸湿了。周景年眉头蹙了蹙,转头望着江清颐,“你替她换一身干净衣裳。”
“好。”江清颐几乎不能思考,全凭着本能点头,浑身发抖的走到炕边,见自家二位表哥和门神似的杵在一旁,这才恢复了些许神智,“你们回避下。”
周景年蹙眉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周北慕倚在门框上,满脸肃杀之气。
江清颐定了定神,从碧纱橱里翻了几件闲置的衣服,放在一旁,然后手抖的去解沈宛的衣扣。她脑海中一片混乱,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让她如今尚不能以常理思考。湿透的衣服被丢在了一旁,江清颐替沈宛扣上最后一个梅花样式的对扣,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纱布,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先是落水,然后是二表哥救上人来,却突然吻了她,虽说是渡气,可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他这样,让沈家妹妹以后怎么做人呢?况且,还是在一心仰慕沈宛的大表哥面前......也不知道二表哥到底在想什么,即便事关紧急,大可以让大表哥来做这件事,这样也算是成人之美吧?反正,大表哥已经决定要娶沈宛了,虽说这样于理不合,但是总比二表哥这样胡来好啊!
江清颐被自己脑子里忽然跳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才惊觉,自己的想法,和从前受过的教育,已经大相庭径。
“好了吗?”外头传来周北慕焦急的声音。
“好了!”江清颐的手拂过沈宛冰冷的面颊,那触感让她微微一惊,慌忙收回了手,见二位表哥联袂走进来,忙道:“好像不太对劲,沈妹妹浑身冰冷,要不要紧?”这话是向着周景年说的,他从小习武,时常受伤,因而对医术也颇有心得。可他也不过会治一些外伤,于溺水实则并不太熟悉,闻言本就冰寒的面色又冷了三分,嗓子竟有些哑,“大夫还没来吗?”
“还没有。”江清颐小声答道。
她微微一抬头,便见自己那任何时候都冷冷清清,仿佛万事不关心的二表哥,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在看着沈宛。
那感觉令她陌生又害怕。
江清颐几乎不敢直视大表哥的脸色,沉默的立在一旁,用干净的帕子擦拭沈宛湿漉漉的长发。
门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周夫人急切的声音:“怎么回事?”乍一眼见到炕上气若游丝的沈宛,又见两个儿子浑身上下都在滴水,错愕的张了张嘴,“这是怎么了?”
周景年和周北慕仿佛木偶一般,都没有动弹,也没有做声。
只有江清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方才我和沈妹妹,还有二位表哥在游湖赏荷,想着有婆子在煞风景,便二人一条船,一齐往湖心去,结果沈妹妹忽然落水,二位表哥见机纷纷跳下去救人......”
当时周景年抱着沈宛上岸时,不少丫鬟都看见了,事情闹得太大,竟惊动了周夫人。她也不过从不知情的丫鬟口中听了只言片语,哪里还坐得住,匆匆忙忙便带着林妈妈赶了过来,听得江清颐这样一说,松了口气,但见沈宛脸色惨白,一颗心又揪了起来,“这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说着,就去探她的额头,“好在没有发热。”见受伤的那只手一片鲜红,不由长叹了口气,“这伤口碰了水,怕是好一阵子不得好了。”
说话间,大夫已由婆子领着,急急忙忙赶到了院外。
江清颐忙回避了出去,周夫人亲自放下了帐子,将帕子搭在沈宛的手腕上,道:“快请大夫进来。”
这次来的是太医院的掌院,细细诊过脉,脸色肃然,又换了另一只手,叹道:“这脉象十分凶险。”
周北慕浑身一颤,快步上前,“那还有没有得救?”
掌院太医沉吟了半晌,道:“烦请公子将帐子撩开,我要细瞧瞧。”话音刚落,周北慕一把掀开了帐子,焦灼的看着沈宛毫无血色的面庞。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掌院太医端详了一番,又翻开沈宛的眼皮看了看,叹道:“我先开几服药,还有没有救,就看能不能熬过今晚了。”
周北慕脚下一软,几乎滑到,他眼中满是慌乱,有那么一瞬间,无助到了极点。
周夫人看着这般失态的长子,眼睛眯了眯。
太医被请到了耳房歇息,江清颐这才从纱橱后走了出来,她的眼中含着泪花,泫然欲泣,“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好好的——”她看了看周北慕,眼角余光瞥见一直默然立在一旁的周景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周夫人瞧得分明,找了个机会将江清颐带到了藕香榭附近的竹林。
此处偏僻寂静,平时极少有人走动。
周夫人紧紧盯着江清颐的眼睛,“你老实告诉我,沈二小姐为何会落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