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灌下去,可能会呛到,对于昏迷不醒的沈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来试试吧。”本在门口的周景年突然冒了出来,也不顾沈晔在跟前,直接一只手托住沈宛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捏着沈宛的下颚,“喂药吧。”话音轻轻的,可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黄妈妈愣了愣,端着白瓷碗的手抖了抖,好在没有将药汁洒落出来。
周夫人没有多想,立刻舀了一小勺汤药,缓缓倒入沈宛口中。周景年松开了沈宛的下颚,却见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滑落,他忙信手从周夫人手中抽出帕子,在汤汁低落到衣领之前,替她擦拭干净。他的动作很生硬,一看就不是惯常服侍人的公子哥儿,可动作却很柔和,神色十分认真。
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微蹙着眉头,小心翼翼的替沈宛擦脸,如雕刻一般的侧脸此刻也泛着柔和的光,就是沈晔,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他。
“造次了。”周景年低声说完这一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从黄妈妈手中夺过碗,灌了一大口,然后,抱着沈宛的后脑勺,紧抿的薄唇就落在了沈宛那干裂的唇上。而后,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将药汁悉数渡到了沈宛口中。一切太过突然,沈晔,周夫人和黄妈妈三个人呆若木鸡,立在原地,好一会说不出一个字。
周景年灵活的舌尖在沈宛口中扫了扫,这一次,沈宛顺利咽下了汤药。
倒是沈晔,从呆滞状态缓过神来后,神色大变,“周二公子,你在做什么?”作势就要拉开他。
“二小姐若不能服下这些汤药,或许会很凶险。”周景年一脸诚挚,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到底是要女儿的名节,还是要女儿的性命,沈晔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他退后一步,别开了头。周景年也不是那种轻薄的人吧?
至于周夫人,见沈晔都不再说话,也保持了沉默。
在在场二位长辈的默许下,周景年顺利的将整碗药汁渡给了沈宛。
沈晔皱着眉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沈宛,声音嘶哑,“要何时才会醒来?”
“喝了药,应该会好一些。”见自家幼子没有说话,周夫人忙出来打圆场,笑道:“我们都围着,这屋子里闷得慌,不如出去坐坐,只留两个丫鬟在这里服侍着,有了消息再告诉我们。”
周夫人开了口,沈晔倒不好拒绝,只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出了屋子。等到出了门,外头的冷风一吹,他才想起来,周家二公子还在里面呢!
沈晔嘴角微嗡,转过头望了望,却只能看见微微晃动的帘子。
镇北侯正在竹林前的木椅上坐着,见他来,忙站起身来,“怎样了?”沈晔是父亲还能进去看望女儿,镇北侯却不能随意进出,只能在外头候着。
“才吃过药,只等今晚了。”周夫人忙斟了一杯热茶,朝着镇北侯使了个眼色,“如今只看那药有没有功效了,安定候不妨坐下来歇歇脚。”
“是啊!”镇北侯笑呵呵的拉着沈晔坐下,将冒着热气的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似是不经意的问:“瑾文,你觉得我的二子如何?”
周景年?
在镇北侯面前,沈晔当然是捡着好话说,况且虽说之前因为周景年拒绝了自家女儿一事闹得心里有些隔阂,可周景年个人的手段却摆在那里,令他很是欣赏,也就由衷夸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周二公子少年老成,深谋远虑,文武双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说着,还促狭的拍了拍镇北侯的肩,“想来日后,二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可不要感叹廉颇老矣!”
“蒙瑾文谬赞了。”镇北侯微微的笑,“我和瑾文又是一见如故,我想着,若是我们两家能结为亲家,岂不甚好?”在沈晔投来的错愕目光中,他缓缓说道:“贵府的二小姐,才貌过人,巾帼不让须眉,是当仁不让的才女,我想着我那幼子虽说没什么大成就,可能千里迢迢赶回来救驾,也是一片赤诚之心,也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高攀?”
镇北侯是想要替周景年提亲?可是之前沈夫人过府商谈时,周夫人不是委婉拒绝了吗?
沈晔性子虽好,可想到当时亡妻回来说起这事时难以掩饰的伤心和失落,就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他下意识的想到了方才周景年的大胆之举。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周家就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才让周景年为所欲为的吗?
念头闪过,沈晔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笑容也有些勉强,“小女生性顽淘,况且年纪还小,打算多留在身边几年,先养养性子。”
这么说来,就是拒绝了。
镇北侯微微有些诧异,不由得和周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晔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更烦了,连和镇北侯素日的交情都抛在了脑后。
沈宛是他疼爱的小女儿,自小在他膝下长大,被他视作掌上明珠,呵护着长大。当年虽说为了周景年,闹出了一些笑话,可在沈晔心中,那只是小女孩一时任性,丝毫不影响他对这个小女儿的疼惜。况且如今小女儿变了性子,不再痴缠着周景年,不仅有勇有谋,而且淡然自若,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然希望能按照女儿的意思来选择夫婿。
当时沈夫人来周家提亲虽说没有多少人知道,可难保没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女儿家没有不好面子的,当时她一定觉得十分难堪吧。如今周家又重提亲事,当沈家的小姐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记得,沈二小姐马上就年满十三了。”周夫人笑了笑,柔声道:“但凡说亲,没有一说就成的。况且二小姐还有三年孝期在,这一出孝,也到了及笄的时候,正该是说亲的时候......况且二小姐聪慧可人,我见了不知道多喜欢,她又和我的侄女交好,我只当她是女儿一般,若能结亲,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晔这样的人,一旦倔起来,是很难回头的。他抿了抿唇,很利落的拒绝了:“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希望子女千好万好。不过眼下小女正昏迷着,我只盼着她能在我膝下过几年悠闲的日子,不想过早说亲。”到底不是女人,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委婉拒绝,说得有些生硬。
周夫人神色微变。
她没有想到,沈晔居然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虽说和沈晔来往甚少,可也大致能看出他是个什么人。性子柔和的人,若是开始执拗,几乎没有人能说服他。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这么想着,周夫人就朝着镇北侯使了个眼色,笑道:“既然安定候打算将女儿多留几年,那我们倒也等得,年岁大一些,也就更稳重了。”竟是一副没有听懂的意思。
沈晔不免有些错愕。
他当然以这个小女儿为荣,也觉得这世上能配得上女儿的必定得是出类拔萃的男子。周景年是他一直很欣赏的后辈,这次建王叛变,几乎是周景年一个人逆转了全局,对于这样的一个少年儿郎,若是以长辈的心态来看,是很希望能有这样能干的女婿。可是,周家这种虔诚的态度,却有些诡异。
说白了,周家这样的家世,即便周景年不是世子,凭借他这次的从龙之功,他日还怕没有锦绣前程?只要等到太子登基,周家的路只会越来越平坦,周景年也会平步青云。沈晔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他相信这京都的公卿之家,很多人都不是那种只看眼前的人,单单是为了以后的锦绣之路,想将女儿嫁给周景年的,只会多不会少。
既然如此,周家为何要对安定侯府的一个嫡次女如此执着?
沈晔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心不在焉的吃茶。
周夫人挑了个时机去了藕香榭,将周景年拉到一旁说话,悄声道:“方才我和你父亲在安定候面前提了提,安定候似乎有所顾虑,拒绝了。”说着,看了看周景年的脸色。
周景年的脸色平静的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般,没有失望,没有恼怒,只是静静的瞥了她一眼,“为什么?”
“安定候说,沈二小姐年纪还小,想多留几年。”周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劝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沈家当真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要强求了。沈二小姐固然千好百好,可若是她父亲不乐意,这门亲事是说不成的。”
“我知道了。”周景年没有多余的一句话,转过头,去了竹林。
此时镇北侯已岔开了话题,和沈晔说着一些京都的风土人情。
周景年从容不迫的徐徐而至,在阳光下,他端端是一副如玉贵公子的模样,连沈晔都不禁暗叹。
“世叔,世侄斗胆,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周景年走到沈晔身边,恭敬的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