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长安大街上,人烟稀少,不复昔日繁华景象。
沈宛觉得自己好似走进了一座空城,马车轮子碾过厚厚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镇北侯府门外,却是醒目的光秃秃的地。想来有人赶在雪停之后打扫过。一路行来,鞋面竟没有沾上半点泥泞。
沈宛还真担心自己一身泥点子走入江清颐的视线,这也太失礼了。
镇北侯府,银装素裹。往日可见的嶙峋假山,苍郁古树,都披上了一层白雪。
沈宛由丫鬟领着到了正房。
江清颐来周家以后,并未另辟居室,而是住在周夫人所住的正房的后面,四间屋子打通,明亮又宽敞。外头有个小小的池子,种了几株莲花,里面养着五色金鱼。沈宛不止一次听江清颐嘀咕过,想要在屋子外头种几丛竹子,奈何京都天气太冷,竹子难活,终成憾事。
“沈妹妹!”天寒地冻的,江清颐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整个人包裹得和粽子一样,一面冲着她挥手,一面快步跑过来。虽说院子里的雪已被扫净,可地砖上湿漉漉的,稍有不慎就会滑到。“你慢些!”沈宛叮嘱她,加快了脚步,无奈摇头,“地上都是冰水。”
“摔倒也没事,我穿得厚。”江清颐哈着气,握住她的手,“快进屋子,我姑母念叨好几次了。”这是睁眼说瞎话吧,周夫人有什么好念叨自己的?沈宛横了她一眼,“今儿个这披风倒是有意思,帽子上还有对耳朵,和小兔子似的。”
“这是我姑母赏的。”说话间,丫鬟替她们撩起了帘子,江清颐一溜烟跑到了周夫人身边,“姑母,沈妹妹夸我这衣裳有趣呢!”沈宛忙上前行礼,口称:“问夫人好。”她穿着天青色的绫袄,挽着堕马髻,头上插了朵粉色宫花,打扮得没有往日出彩。
周夫人对着江清颐的额头就是一下,“泼猴儿似的,叫人笑话。”然后携了沈宛的手,“虽说雪停了,可外头还冷着,怎的穿的这样单薄?”沈宛不好意思的笑,“想着要见江姐姐,不好穿得太臃肿。”“你这孩子!”周夫人笑望着她,“若是染上风寒,可不是好玩的。”说着,偏头看了黄妈妈一眼,“去我库里把那件猩猩红白貂披风找出来。”
黄妈妈看了眼沈宛,笑盈盈的去了。
沈宛侧坐在绣墩上,有些不解。可很快,当黄妈妈捧着那披风出来时,她就明白了。
“二小姐生得白,穿这个颜色好看。”周夫人摸着光滑如缎的披风,看向沈宛,“你试试?”
“夫人,这怎么好......”沈宛看那披风连一丝杂色也没有,知道不是凡品,哪里肯收,连忙拒绝:“我一路上都坐在马车里,里面有大迎枕和被子,不冷。”“你就收下吧!”一旁的江清颐跳了下来,将披风塞在她手上,“我姑母的好东西可多着,你现在不收,可别后悔!”
“好孩子,我知道你眼界高,寻常东西看不上,今日你且穿着御寒,明日我寻一件更好的送你。”周夫人已端了茶,抿了一口,问道:“过年可有什么打算?要主持中馈,怕是没时间出去走动吧?”竟是不再提披风的事情。事已至此,沈宛若是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了。
她一心一意的和周夫人寒暄:“是有些忙,不过有父亲和姐姐帮忙,倒也不会手忙脚乱。听说元宵节有花灯会,打算找个机会去看看。”“元宵啊——”周夫人若有所思,“那天宫里要设宴,若是出来的早,倒还有余兴。”她说着话,江清颐就在一旁挤眉弄眼。
沈宛不知何意,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看见,“听说那天宫里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去年的烟火就让人叹为观止,倒不知今年的是何光景。”“你若是当真想看,随我姑母一道进宫就是了。”江清颐笑得狡黠,“反正我姑母去也是一个人,多没意思。”
这话有些古怪,甚至是突兀。可江清颐虽然活泼了些,却到底是大家闺秀,不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沈宛诧异不已,正寻思着说句话遮掩过去,就见周夫人微微颔首,然后笑道:“既然这样,到元宵那天,我就派人去接你吧?”几乎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沈宛更是吃惊,也不敢贸贸然应下来,为难道:“虽说想看烟火,可我从未进过宫......”哪怕是公侯之家的小姐,想要踏入宫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外命妇才会在过年时进宫朝贺,有些体面的夫人们还能被请到内殿,见到皇后娘娘。如周夫人这样的,自然有那份荣耀。若是沈夫人还在世也就罢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就这样跟着周夫人进宫,算是什么事?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周夫人笑道:“正好,皇后娘娘也想见见你。”“那就麻烦夫人了。”听闻和皇后娘娘有关,沈宛没有半点迟疑,爽快的应了,“到时候还得夫人多多指点才是。”“放心,放心。”周夫人笑得眼睛眯起来,拍着她的手背,“宫中规矩大,可你只要看着其他人如何行事,自然而然就会了。”安抚着她,“有我在,不会闹出什么笑话的。”语气很和蔼,就像家里的长辈对待小辈一样。
沈宛心中顿时起了一样的感觉,她强忍着才能保持面上的镇定,“只是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好?”“你寻常穿的衣裳就很好。”周夫人很高兴的样子,“那天太后兴许也在,她老人家不喜欢看人穿得太华丽,喜欢正色,你这样,正好投其所好。”竟拉着她的手开始说起宫中那些妃嫔和女官们的轶事来。
沈宛知道周夫人这是在指点自己,很认真的记下,眼角余光却发现江清颐百无聊赖的晃着脚,东张西望。
“你不用紧张,皇后娘娘最是随和不过,倒是几位公主,脾气有些大,可你是小辈,只需记得恭敬二字即可。”话毕,她端茶轻抿,润润嗓子。沈宛就低着头,若有所思。周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笑意,又敲了江清颐的头,“知道你坐不住,可不许胡来。”
“知道啦!”话音未落,江清颐已跳起来,迫不及待的拉了沈宛的手,“去我屋子里坐坐。”沈宛正想问问她方才使眼色是何事,也跟着站了起来,匆匆行了个礼,出了屋子。骤然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面对这冷啸的北风,沈宛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绛紫趁机将方才周夫人赏的披风与她披上,一行人绕过屋后小径,到了住处。
“京都的冬天可真冷。”一进屋,江清颐就迫不及待的将手神到熏笼上去,“真真冷死了,我活了这么大,还头一回觉得冬天这样难熬。”“江南的冬天不也一样冷?”沈宛偏要逗她,“更不必说江南少有地龙,岂非更难过?”“难不成你去过?”江清颐瞪大了眼睛,“我们那边可暖和了,还能出去堆雪人,哪像这里,手伸出去,就要冻伤了。”
沈宛抿着嘴笑。
“你笑什么?”江清颐瞪着她,“一看就不怀好意。”“我在想,你姑母特地招你来京都......”沈宛促狭的瞥着她,“说不准还有好多个冬天呢!”江清颐一想就知道她的意思,俏脸一下成了两块红布,作势挠她,“你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欺负人!”
沈宛雪雪呼痛,眼睛亮晶晶的,“你方才一直朝着我挤眉弄眼的,是何缘故?”这次轮到江清颐促狭的笑,“有人对我姑母说,让她带你进宫见识一番......”
沈宛心中咯噔一跳,见屋子里立着的丫鬟个个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轻咳了一声,“我们两个人说说话罢。”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可见七八个丫鬟侍立在侧,江清颐这才惊觉失言,忙正色道:“你们都下去吧。”待到门被阖上,她才继续说道:“我姑母很喜欢你,你不必担心。”
担心?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当初周夫人不喜她,她不也一样毫不在意?
沈宛并不认为自己要讨所有人的喜欢,甚至对于外面的人怎样看她,也从不放在心上。人活在世上,为的就是快活二字,若是事事都要顾虑这个小心那个,那活着还有什么快活可言?她又没有伤害别人,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旁人如何想,与她何干?
见她没有说话,江清颐又说道:“我们这样的交情,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我大表哥那人虽然性子冷,可行事有君子之风,他既认定了你,定不会负你。”说着,又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我那大表哥这样为一个人上心,也算是见识了。”意味深长的看向沈宛,“你不知道,我大表哥那人,看上去对谁都很温和,其实骨子里有股傲气,和谁都不远不近,让人既想接近,又唯恐亵渎。他轻易不会对一个人好,可一旦对你好,那可是执迷不悔......”
她的话,沈宛每一句都懂,却每一句都不明白。只觉得胆战心惊,“你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