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江宁城迎来了一场秋雨。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将一点点清凉打在已经转黄的芭蕉叶上,透着一分肃杀之气。
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时候。
逄葳坐在窗前,静静地发着呆。离她不远处的墙上,那杆金戈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黑衣妇人则守在门口处,如标枪一般立着。
秋雨中,一道绿色的人影擎着伞,闪进了玉戈院,匆匆地来到了屋前。收起雨伞,她向着黑衣妇人微微行了一礼,便进了屋子。
“小倩,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告假回家了吗?”
绿衣少女正是逄葳的贴身丫环小倩,只见她盈盈一礼,“郡主,奴婢刚刚回来。还未到玉戈院门口,便碰上了安大人,他让我给小姐说一声,王爷让您去一趟谋势居。”
“爹爹让我过去?”逄葳疑惑地道,“安公公没说什么事吗?”
“好像是杨镇老将军和杨动小将军来了。”
“杨动?”逄葳皱了一下眉头,“他来干什么?”
小倩轻声笑了一下,“郡主忘了?上一次,王爷想让杨小将军来府上教您习武,您不是也允了吗?这一次,大概是让您去考较一下杨小将军吧。”
“哼,有什么考较的。他再厉害,也不过是那个人的手下败将。”逄葳不屑地道。
“郡主说的虽然不错,不过,听说那人和杨小将军是好友。奴婢记得有一次那人来咱王府时,就提到过几个少年高手,其中有杨动、韩奎,还有叫祖杰什么的。可见这杨小将军,也是不简单呢。”
“不简单倒也不错,杨镇将军当年可是城卫军统制呢,杨动习的是祖传的杨家枪,整个大齐武将圈里都赫赫有名。”逄葳倒说起了公道话。
“既然如此,郡主为何还看不上这杨动?”
“我又怎敢小觑杨动。只是我恨这天下少年,就没有人狠挫一下那人么?”说到这里,逄葳脸上显现出懊恼之色。
小倩无奈地撇着嘴,摇了摇头。
“郡主何必为此事烦恼,”插话的是黑衣妇人,“那小贼这半年多来功夫进境甚大,我听我师弟说,小贼的功夫已经不逊于他了。如此的话,郡主要烦恼到几时?”
小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人功夫竟然能如斯?”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逄葳瞥了小倩一眼,“那人虽然百般推脱,不愿来王府教我习武,却也没闲着。我听人说,他除了到宫城值守外,就是读书习武,特别是还研究了一种新武器,叫盘龙剑棍,半截像棍子,半截却像铁刺,怪模怪样,厉害异常的。”
小倩偷偷掩嘴笑了一下,自己的这位主子,对那宋小郎仿佛怨恨不已,却对其行止打听得比谁都清楚。
“郡主说得倒不错。”黑衣妇人附合道,“我师弟对这小贼赞赏有加。这小贼能自创武器,自研招式,说是武学奇才也不为过。只是不知何故,这小贼虽然对王爷忠心耿耿,对郡主却不想亲近,真是奇怪。不过,郡主也犯不上为此事不高兴。郡主习武,惯采众家之长,那个叫杨动的,虽然年纪不大,却听说已经是城卫军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之一,郡主若从他那里学两招,也定是大有裨益的。”
“没兴趣。”逄葳意兴索然地道,“这一段日子我不想习武,小倩,你到谋势居给爹爹说一声,就说我身子困乏,正休息呢。”
“哦!”小倩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有动。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逄葳瞪了她一眼,小倩瞅了一眼黑衣妇人,妇人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才蹩出房门。
“郡主,你这是何必呢!”黑衣妇人叹道,“你冰雪聪明,想必明白王爷的用意。杨家既是武将世家,又是书香门第,杨动年少有为,功夫上乘……”
“祁嫂!”逄葳打断了黑衣妇人的话头,“我知道爹爹让你劝我,我又何尝是那种不懂事的儿女。可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替爹爹分忧。现在爹爹身体不好,想要给我找个好归宿,我哪能不知这些?只是我一时难以转过弯来,你让我再想一想,过一段时日,我就好了。”
黑衣妇人一怔,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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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少?”在王爷府邸门口碰上杨动,的确出乎宋铮预料。自杨动去了城卫军后,宋铮与其见面困难,却因着逄霆的缘故,两三个月倒也能聚上一次。
逄霆最终还真去了城卫军,在杨动手下任副职。逄霆在外面可是赫赫有名的小公爷,然而,到了杨动手上,被收拾的服服贴贴的。杨动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公爷,一切均按条例办事,逄霆被打了一次板子后,知道了厉害,再也不敢放肆了。到了后来,这小子也上了道,与杨动关系混得不错,休沐的时候,便一齐来找宋铮喝酒。
尽管喝过多少次酒,也吹了不少次牛,但宋铮从未听说杨动与王爷府有什么勾连。宋铮忍不住看了看尚在门口处话别的两个人,眼睛眯了起来。其中一人是六十多岁的清矍老者,这人宋铮认识,正是逄桧真正的幕后大总管傅海。在宋铮多次拜访逄桧之后,逄桧终于将第一心腹介绍给了宋铮认识。
另一人则四十六七岁,留一缕尺余长的漆黑美髯,面色红润,相貌不俗。
“小郎,”杨动看到宋铮,也颇为惊讶,也很高兴,上前两步,“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还打算明日到府上,品尝一下瑟儿的手艺。”
宋铮哈哈一笑,“那我可就欢迎之至了。怎么?小公爷没有陪你进城?”
“那小子,我正安排他代我训士兵呢。”杨动笑道,“这小子最近进步不小,能在我手上走上三招了。”
“哦?那可真是可喜可贺。为了这三招,咱也得好好喝一杯,让这小子请客!”
宋铮与杨动说笑,却都没再提及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
两人的谈话早就惊动了傅海二人。见到宋铮,傅海拍了美髯公的手臂,向着宋铮一指,又低声说了两句。
美髯公睁大眼睛,向着宋铮看了过来。宋铮也早就注意到了对方,也轻轻的点头示意。
杨动连忙一拉宋铮的手臂,“来,小郎,我给你介绍家父!”
家父?前城卫军统制、大帅韩忠的女婿杨镇?宋铮吃了一惊,连忙随杨动上前,躬身施礼,“宋铮拜见伯父,拜见傅大人。”
傅海捋须微笑,杨镇则上前一步,两手架住宋铮的胳膊,“贤侄快快免礼!”
待宋铮直起身子,杨镇赞道,“好一下宋小郎!吾儿在历城时就曾致信于我,说遇到了奇人,‘文武双举人,潇洒一小郎。’后贤侄果然武状元夺魁,天下闻名。今日终于得见贤侄真面,真是名不虚传啊!”
说罢,杨镇哈哈大笑,一副颇为欣慰的样子。
“愚侄哪当得伯父称赞,实在愧不敢当!”
“当的!当的!”杨镇轻轻一捋长髯,“贤侄武能为状元,文则能中进士。听说那汇通商贸行,也是贤侄与人合伙搞的。这等多才,连我都羡慕的紧啊。”
宋铮心里一怔,汇通商贸行与自己有关,倒不算什么秘密。当初在历城时,杨动便知道这一点。不过,那仅是在历城。在江宁,自己从来没有公开参与过商贸行的具体创建,知道这一点的人自然极少。杨镇在这时提出来,是什么意思?
“哈哈,你们就别在这里客套了,不如进门,到里面聊聊!”傅海在一边笑道。
杨镇摆了摆手,“怎敢再麻烦王府。我这就告辞。”接着,他转向宋铮道,“贤侄,你先办事,我与小动回祖宅。若是得空,你便来吾家,我与你好好聊聊!”
“敢不从命!”
杨镇父子告辞而去,傅海的笑容稍稍收了一下,“宋将军,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傅大人。王爷是否在府中?还劳烦你通禀一下。小子这一段时间得了一件好东西,想献给王爷。”
“好东西?”傅海狐疑地看了一眼宋铮,见宋铮腰间挂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包袱,上面系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用黑面套着,让人看不清虚实。
“难得见你给王爷送东西,这次如何有了孝心?”
“孝心一直有,今日正好拿出来。”宋铮嘿嘿笑了两声,他与傅海也算熟悉了,自然放得开。
傅海倒没有为难宋铮,很快就将宋铮领进了王府。作为王爷逄桧的第一心腹,傅海显然清楚宋铮在逄桧心中的分量,哪里会为难他。
谋势居内,面色苍白的逄桧,半躺半坐地在一张大椅子上。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个硕大的紫砂壶,手边则是一个紫砂玉盏。盏内的茶汤呈黄褐色,甚至还带着几分浑浊。
当宋铮进屋时,屋内飘着的是一股特殊的香气,其中夹杂的氨味却是极淡,若非宋铮嗅觉灵敏异常,几乎难以察觉出来。
一番见礼后,宋铮拿出了自己的东西,一个长长的杆状物,还有几块用油纸包裹的东西。
“这是什么?”逄桧稍稍坐直了一下身子。
宋铮满脸微笑着摆了摆手中的东西,“这个东西是卑职为王爷亲手做的,名唤‘福寿枪’,而旁边这几块芙蓉膏,是卑职试了多次后,才最后做成的,卑职唤其福寿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