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 于柯早早就躺下了。一方面为节约食物减少代谢消耗, 另一方面是她日夜提防, 真的太累。林汐语的坦诚和无条件获得的食物从某处程度上消融了她的部分疑虑, 而林汐语和颜槿偶尔流露出的另一面,让她真切的感到回归久违的人类世界。
但她的睡眠没有持续太久。长时间的独处和警戒,让她对一切的细微动静都异常敏感。当人由睡转坐衣料发出摩擦声,她马上睁开了眼睛。
于柯悄悄转头, 从声源来源方向判断, 起来的是林汐语。黑暗里的影子坐了一会儿,继而站起离开铺位, 竟然是冲着于柯所在的门边走来。
于柯肌肉倏地绷紧, 汗毛直立。今天她和林汐语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 但不代表两人结下芥蒂就此化作乌有。只要林汐语靠近并表现出任何不良的企图,她一定先拧断她的脖子。
好在林汐语走到中途,就转向控制台前。白光骤闪, 在漆黑的房间里异常刺眼。于柯迅速把脸埋进枕头, 眯着半只眼睛继续观察林汐语的举动。
林汐语应该没有发现于柯的监视, 全程坐在控制台前, 等待光脑启动。房间里浅眠的显然不止于柯, 光脑的亮光刚起, 另一侧也响起窸窣声,颜槿悄无声息地走到林汐语身边,压低声音:“汐语?怎么不睡了。”
林汐语声音同样轻得几不可闻:“休息够了。我想用光脑用公式再建立一个管道分布模型,看有没有遗漏。你去睡, 不用管我。”
颜槿默立几秒,走到餐桌边搬起把椅子,回转紧挨林汐语放下:“我陪你。”
从于柯的角度看不见林汐语表情,只听到她轻笑一声,像是揶揄:“你不是最怕碰这些?”
颜槿:“……没兴趣,我看监控就行。”
两个人再不说话,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于柯这才放心,放松颈部的肌肉,让头彻底陷入枕头的包围。房间里闪烁着光脑的全息监控的白光,多少有点扰人清梦,于柯睡不着,也懒洋洋地不想起,干脆窝在被子里由着大脑放空,享受难得的安宁。
有光却不清晰的黑里,林汐语和颜槿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两个人分明各坐一边,没有交集,却透着说不出的亲密和谐,恍惚间仿佛是一体。
于柯动动身体,让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
如果半夜也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不睡守在自己旁边,性别乃至其他,在那一刻真的可以抛开吧。
“这两个人……”
于柯眯着眼睛正迷糊,又被颜槿声音惊醒。颜槿从椅子上站起,走近全息监控边。她这一动,反倒让出于柯的视野。于柯能看到正对的图像上有两个男人走进,贴墙,双手不断摸索,看背景应该就在门外。
林汐语也从光脑前抬头,又很快专注回她手上的操作,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用理,他们来好几趟了。”
“好几趟?”
“一般半夜来,今天人比较少。”
颜槿隔了好会,才开口:“你怎么不告诉我?要把他们赶走吗?”
“你要养病。再说也没必要,我们反正是要走的。”
“他们想进来?”
林汐语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这不是正常的吗?”
颜槿:“……”
林汐语:“放心吧,几天的话应该没问题。”
颜槿:“你不是说这间控制室的按照民用建筑的最高安全标准建造的吗?他们真的能进来?”
“我不知道。”林汐语没有做虚无渺茫的安慰,相当诚实,“建筑由人建成,标准由人制定。我从来都不愿意低估人类的潜力,尤其在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
颜槿:“……”
“世界上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看了心烦就把全息关了吧。”
监控没有关闭,颜槿站在全息影像前,犹如守护,白光投在她的侧脸上,显得冰冷而凌厉。
于柯脸上也没了睡意,取而代之的是杀意,以及后怕。
她的选择是对的,林汐语决定离开,果然是因为这里有隐患。最后一点的摇摆不定彻底消失,经历过一次绝望后,于柯再也不想面临第二次。
无论前路多艰难,至少还有希望。
林汐语没有劝说颜槿坐下,专心致志地录入数据,只有唇角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全息监控的图像够大,那两个人的动作也够引人注目,颜槿没有发现图像边缘的日期异常,于柯视线被挡,当然更不会发现。
她调用的是几天前的影像,经过她开诚布公的计划和今晚的对话,于柯想来会死心塌地的跟她们走了。
林汐语有自知之明,动脑子她还行,面对实实在在的危险时,她只会是拖后腿的那个。光涵一样,小睿更不必说。颜槿带上她们三个,实在太吃力。但是她不能表露出对于柯的需求,否则以于柯的性格肯定会得寸进尺,提出诸多要求。
只要出去了,于柯一个人更没法活下去,她们几个人算是彻底绑在一起。
再之后的事——林汐语手指停下,屏幕上线条开始组合。她看着逐渐成型的管道网俯视图,眼里现出一点抑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余下的只能事到临头走一步看一步。
两天时间转瞬即过。尹颂来得积极,当天大早就侯在门外等。林汐语履行承诺,把尹颂的生物信息录入系统。只是相对于尹颂的喜形于色,于柯看他的眼神难免带着怜悯——控制室的确安全,同时也是众矢之的。救过自己的人满心欢喜地跳进坑,那种感觉总有点无以名状。
酒店的总供水管道位于地下第四层。林汐语这段时间日夜守着全息监控,对整栋建筑的结构了如指掌,没费周折就平安抵达。这一层的空间已经很小,天花边和墙面排满了粗细颜色各不相同的管道,上面分别有各自用途标注。供水管道外表浅蓝,林汐语沿着管道一直走到东北角,一个蓝底黄边的金属盖旁。
“就是这里了。”
检修口没有锁死,摁下开关后就缓缓升起。原本相对安静的空间突然之间被哗哗的水流声充斥,有种惊心动魄的冲击。
动物对环境的变换尤其敏感,一路被小睿紧紧挟着的波比猛挣了一下,探出脑袋,对水声源头连汪几声。
于柯嫌弃地横了波比一眼,不知道林汐语和颜槿怎么想的,居然真的打算带上一条狗跑路。
好在这地方人迹罕至,病毒爆发后反而安全,不至于因为声音引来吞噬者。小睿慌里慌张地把波比脑袋塞回自己衣襟,波比却再次钻出来,汪个没完没了。
“把它绑好。我在下面接它。”
光涵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和包,先把狗塞进包里,露出脑袋,再跟小睿合力套牢波比的嘴。波比这下挣扎得更凶,一大一小两个人好不容易处理完毕,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林汐语打开波比项圈上的呼吸器,一层近乎无色的薄膜弹出,覆满波比全身,随即收缩,把原本毛发蓬松的狗头生生勒成一只外星怪物。
颜槿同时装戴完毕,从检修口下到一半,伸出手:“把它给我。”
所有人都小觑了动物对水的恐惧。波比四肢即便被背包钳制,身体却拧成一条爆发力强劲的弹簧,以颜槿的力量都差点没抱住它。波比的脑袋不断甩动,喉咙里发出发怒的呜呜声,嘴上肌肉抽紧,绳索出现松动,黄色的狗牙呲出一小半,随时随地威胁着套在自己头上薄得近乎于无的呼吸器隔离膜。
颜槿锢紧几乎要窜上天的波比,满是无奈:“怎么办?”
呼吸器必须插入口鼻,不能把狗完全封进包里。但是就这样子下去,隔离膜怕是撑不了多久,一旦呼吸器损坏,不超过两分钟波比就会变成一只水灵灵的死狗。
于柯幸灾乐祸地蹲在旁边,暗搓搓地开始思考这块肉该怎么脱毛处理流失最少,虽说是瘦,多少有肉,能增加一点储备食物也不错。
小睿仿佛预感到颜槿会说什么,几大步跑到检修口边,一把把波比抢回来,戒备又恐惧地后退:“……波比……波比是我的……不行!”
光涵:“小睿乖,听话好不好……?”
小睿木讷已久的眼瞳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小兽般露出牙齿,凶狠地环视周遭:“波比是我的!我不走了!我要跟波比在一起!”
颜槿:“……”
她跟少有交流,但也能看出小睿说的并不是孩子的气话。他是认真的,波比就是他的一切。
仔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倘若父母亲人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世界大变,留在身边的只有养大的宠物,设身处地,她恐怕也是相同的反应。
问题是,把这么一个小孩留在酒店里,和眼睁睁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林汐语:“先送他回控制室,我们留下一点食物。在外面找到安全的地方以后,再回来接他。”
这本就是她的原定计划,只是男孩小狗都是颜槿的母亲救下来的,算是纪念之一,碍于颜槿,她才始终没提。现在正是机会。外面危机重重,这个决定对小睿和对她们都是最优。至于以后接或不接,也得看她们能不能活下来,回不回得来。
颜槿犹豫了下:“可是尹颂。”
林汐语:“只能请他多等一段时间了。”
把一个成人和一个小孩留在一起,她们辛苦得来食物岂不是等于白白转送给尹颂?
颜槿明白林汐语的考量,迟疑几秒后还是点头。出尔反尔虽不妥当,她们也是逼不得已。人分亲疏远近,当然有地位排序,尹颂体谅与否,确实不在她们能顾及的范围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