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涵畏畏缩缩地蜷腿坐着, 偷偷摸摸地觑视三人。林汐语面沉如水, 把罗苜果块放回光涵手上, 坐在她的身边, 一语不发。这种情形颜槿和于柯都无法出口劝说，安置管里一时静默如死。

　　光涵指尖拨弄着果块，捡出其中最大的一块，用玻璃刃再剖成四块, 再全部捡在手心里, 小心翼翼地伸到林汐语面前：“……给……给……吃……”

　　林汐语转过望向外间，语气冰冷：“不用了, 你自己吃吧。”

　　光涵咬紧下唇, 把手伸得更长些, 递给于柯和颜槿。既然知道这几块果子是光涵父亲的遗物换来的，即便香味洋溢，吸引力也大打折扣。颜槿摇头, 于柯伸出舌尖舔去溢出的津液, 迟疑的推却：“算了……你多吃点。”

　　光涵的手臂重重抖了两抖, 眼角瞬间浸出水光, 手掌却顽固地摊在原地, 显得难堪又孤寂。

　　颜槿看得心里一软, 示意于柯，两人各自拿起一块剖开后的小块。林汐语依旧无动于衷，颜槿轻扯她的手臂，把自己那块送到她的唇边, 劝说：“汐语，算了吧。”

　　林汐语无动于衷地撇开脸：“我不吃。”

　　被颜槿略微缓和下的气氛陡然又变得沉凝，于柯左顾右盼，手指捻着果块不知如何是好。光涵头始终低垂，平摊的手掌愈抖愈烈，仿佛那几块小小的果块重逾千斤，手臂再也承载不住。

　　“……不……气……吃……我饿……”

　　光涵本应是想解释，一句话却说得磕磕巴巴词不达意。这种情形在颜槿和林汐语刚接到她时的确出现过，但随着相处的时日渐长，几人之间变得熟悉，光涵无论是逻辑思维和用词都流畅许多。颜槿本以为光涵以后会日渐好转，没想到被这一吓，她说话又变回了初始的模样。

　　“汐语。”

　　听到颜槿的叫声，林汐语终于把头转回来，淡淡看着颜槿：“既然是用她父亲遗物换来的，我让她多吃点，有什么不对？”

　　颜槿一时语塞，毕竟林汐语说的似乎也没错。要比赛辩论，她甘拜下风。

　　光涵始终隐忍，直到听到林汐语这句话，再忍不住，呜咽哭出声来：“……不……不是……呜呜……错……错……忘……不记得……痛……痛……头痛……”

　　伴随着哭声，光涵吐出的词句更加含糊，三人只能听懂其中只言片语。光涵边哭，两只手边握成拳边捶向自己的头，颜槿急忙扯住她的一只手腕，于柯扯住另一只，掰开光涵手掌，把几块被紧捏得变形淌出汁液的罗苜果取出放在旁边。

　　“汐语！”颜槿难得地对林汐语加重语气，“够了！”

　　林汐语杏眼微眯，单手握紧：“不记得？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没有几样，你带在身边的就只剩这一个！你知不知道你戴了十多年？你知不知道它对你又多重要？你居然为了几块水果，就拿戒指去换？”

　　林汐语的一连串指责倾泻而出，宛如刀锋。光涵哭得更凶，抽抽噎噎地挣扎被颜槿和于柯握住的手腕：“不……不记得……疼……放……放……”

　　林汐语：“我知道你不记得了，包括把你的父亲也忘得干干净净。这样是更轻松，得过且过，确实很好。”

　　光涵挣不开桎梏，哇一声放声大哭：“我……我的……不……你管……我的！”

　　光涵的话不清不楚，但结合前后，林汐语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林汐语气极反笑，展开紧攥的手掌，低头看向被自己指甲掐出血痕的手心：“你说得没错，戒指的确是你的，这也是你的私事，我没有权力干涉，抱歉，是我多管闲事。”

　　“汐语，你少说几句。”

　　颜槿扶正光涵的脸，用袖子把光涵淌了满脸的眼泪擦干净。光涵仿佛瞬间找到了靠山，合身扑到颜槿怀里，抱住她继续抽泣。

　　颜槿身体僵了僵，展开的两只手臂不知所措地停顿片刻，只好抱住化身无尾熊的光涵：“还有，汐语，你是不是有些事忘了告诉我？”

　　于柯两手空空，光涵抱着颜槿如抓住救命浮萍，颜槿和林汐语之间气氛诡异，怎么看怎么有另一场战争即将开启，刚好自由活动的铃声响起，于柯干咳一声，决定明哲保身先撤为妙，往安置管外爬去：“那个，今天轮我，我去应聘工作。”

　　没人理她，于柯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跑了。

　　林汐语始终低头，没有应对颜槿问题的意思。颜槿眉心皱出深刻痕迹，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灾变后，两人从界限分明的好友模式变到朝夕相处，颜槿才察觉到林汐语始终有秘密隐瞒。直到那场大病后，她以为林汐语对她逐渐展开了心扉，而后在监察哨里，林汐语在答应她两人间的关系更进一步，颜槿甚至以为两人间的隔阂会就此彻底消失，再也不复存在。

　　现在看来，是她误会了。

　　林汐语此次此刻，身周似乎又重新筑起冰墙，更冷更厚，把自己与外界彻彻底底的隔绝开来，包括她在内。

　　“……槿槿，我今天有点不对劲。我出去走走。”良久，林汐语抬起头来，脸上重新挂上那张温柔的面具，只是挂得太过匆忙，上面裂缝横生。她冲着颜槿微微一笑，离开了安置管。

　　光涵还挂在身上，颜槿唇张了张，把阻止又咽回肚腹，仰头看着咫尺前漆黑一团的安置管顶板，喉咙里溢出一声几若无声的叹息。

　　衣襟前已经湿了一片，光涵的哭声倒是慢慢小了。颜槿以为光涵哭累睡着了，把人轻轻推开，准备让她躺上睡一会。不想推开时，光涵竟然眼睛还大睁着，虽说眼眶通红，却没有要睡的意思。

　　光涵也没再纠缠颜槿，坐在自己脚跟上，不断拉扯裹动自己的衣角：“我……槿……颜……我错……汐语……”

　　颜槿忍不住又叹口气：“别紧张，慢慢说。”

　　光涵咬着嘴唇，干脆不再出声。

　　颜槿：“……”

　　她的安抚技能大约也是零，越安抚越出错。

　　两人相对无言，颜槿冥思苦想，思考要怎么让光涵恢复。她的目光落在于柯放在吃干净的空罐头瓶子里的几块罗苜果上。果子被光涵刚刚无意识地捏了一把，本来就够糟糕的外形更是被压得不堪入目，汁液都被挤干了，留下一团干涩的渣滓。颜槿想起这几块东西就是这场争端的起源，又想叹气，只是气还没叹出口，心中却是一动。

　　“光涵，你想不想把戒指拿回来？”

　　光涵倏地抬头：“想！”

　　颜槿：“如果我给你一架巡逻机，你能不能自己改装拿到控制权限？就是让巡逻机修改制定好的程序，由你控制指挥？”

　　光涵艰难地理解了下颜槿的意思，略带迟疑地点头：“要汐语，表。没……遥控器……不能。”

　　颜槿神色微黯，光涵慢吞吞地继续补充：“预设程序。”

　　颜槿一怔：“预设程序？”

　　光涵：“设好，它飞。”

　　颜槿顷刻喜上眉梢，又强压下雀跃，嘱咐光涵：“我知道了。光涵，我有点事，需要出去一会，你留在这里，别离开。如果汐语先回来，巡逻机的事不要告诉她，算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光涵乖乖点头。

　　颜槿环顾周遭，她们带来的唯一有价值的物品就是罐头食品，现在已经吃完，她们这里再没有别的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经过这段时间，她发现布克安全点里生活艰苦，秩序倒不算太差，又是白天，光涵一人留下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再拖下去，戒指不知道会被带回哪里，时不待人，颜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安置营。

　　光涵从来没有一个人留在安置管里，显得相当无所适从。她焦虑地爬来爬去，想离开寻找林汐语或颜槿，又想起颜槿的嘱咐，只能扒在走道栏杆上，左右往安置管底部的走道巴巴瞧着，望眼欲穿。。

　　好在颜槿离开的时间不算特别长，光涵受够了煎熬，终于看到一个熟悉人影，急忙爬下楼梯迎上去。她离颜槿还有段距离，就闻到颜槿身上有股异味飘散。颜槿的头发也略微凌乱，手和脸看得出清理过，衣服上却是污渍斑斑。

　　光涵不明所以，瞪着颜槿：“臭。”

　　颜槿：“……”

　　她还没说话，就被人嫌弃了一通，自己抬袖闻闻味道，旋即也皱起脸来。只是没有时间再纠结卫生问题，她伸手一把拽住想躲开的光涵，压低了声音：“别说话，跟我走。”

　　颜槿的步伐匆匆，光涵连走带跑才能跟上。现在即便是自由活动时间，但身体能量入不敷出，巡逻机规则又严苛，街上并没有多少人迹。颜槿带着光涵左转右绕，直到拐上一个街面，到了这里，臭味已然极度浓郁，一阵不间断的嗡嗡低响和吞噬者独有的嚎叫交杂，让人头皮发麻，成群结队的苍蝇试图接近两人，在发现无所收获后，又迅速飞离。两人继续往前，街面出现了尽头，尽头面是人为制造的断层，断层边缘堆满了还没有完全推出去的垃圾。

　　颜槿快步走近垃圾堆。这个地方是处理整个安全点垃圾的地方，处理的方式也足够简单粗暴，直接把所有的垃圾从街面断层推下去。也因为如此，这大概也是安全点周围警戒最松散的边界线，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垃圾堆里执勤。

　　颜槿左右看了一下，找到自己做的标记，徒手拨开那个位置的各种恶心物品，直拨去厚厚一层，一道淡淡的金属光泽闪现在阳光下。

　　颜槿最后确认一次没人察觉，彻底拨开垃圾，拽出掩在垃圾下的一台巡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