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槿和林汐语间最大的共同点, 大约是同样的固执, 无论在明或是暗。因此直到夕阳西下集市散去, 颜槿都被林汐语拖住, 没能回去再找到那个少女和那个发花。

　　护卫队定下的集合时间很早，颜槿起来时所有人都还在沉睡。颜槿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想了想又沿着床沿空隙爬回林汐语身边。她借着月色俯身凝视睡梦中的林汐语好一会, 良久, 隔空在对方额头位置落上一个吻。

　　“汐语，再见。”

　　门打开又合上, 林汐语似有所感, 恍恍惚惚地睁眼。长期条件所限, 她已经逐渐习惯和人同塌而眠，不再那么容易惊醒。林汐语直觉往床边一摸，摸了个空, 只有被子里尚有少许余温。

　　林汐语茫然地看向月色中紧紧闭合的门, 心里有瞬息不同以往的不安, 却找不到因由。

　　“在场人员已经分组, 你们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按组进行模拟配合训练！”今天站在台上的人不是昨天的傅飞羽, 而是换成了另一名身穿墨绿制服的后备军官, 他不苟言笑，目光如电，“你们只有一天的训练时间，明早八点正式开始执行任务, 所以想活着回来的，都给我卯足劲别出差错！”

　　“这项任务等级列为二级机密，不允许告知普通民众！现在正式宣布任务内容：边界线东21段、东37段、东57段、西72段……一共22个边界点的激光武器防护网出现故障，需要工兵更换武器管，填补边界下方孔洞。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工兵工作期间，保护工兵安全，阻止吞噬者靠近，听清楚了吗？”

　　“是，长官！”

　　颜槿晚上没有回来。

　　纵然颜槿提前告知过，林汐语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她吃完饭很早躺上床，只睡到后半夜，林汐语在腕表的震动中醒来，穿上衣服回到研究所。

　　今天研究所有好几项同步开始的对比观察实验，不能离人，她的班排在凌晨4点到次日12点一段。林汐语坐在仪器旁，一边观察数值变化，一边把变化规律录入光脑。数据在研究所光脑的特殊软件中逐渐成型，形状变化林汐语依稀眼熟，似乎似曾相识。她微微拧着眉心盯着图形，随后像是想起什么，打开自己的腕表，准备在储存的资料里翻找。

　　一条红色的未读消息从她的个人界面上探出来，林汐语微怔。联邦中个人信息在网络中绑定且唯一，以前确实会把需要书面辨识的文件直接发送到个人光脑终端，只是这项功能在联邦全线瘫痪后也宣告失效，进入研究所后所内有独立的工作联系系统，也并没采用原来的这项技术。

　　林汐语诧异地看了眼消息发送时间，是昨天早上十点。她昨天一天都很忙，晚上想到后半夜还要值班，吃完就睡了，没有开过光脑，因此错过了这条信息。

　　林汐语点开消息，一篇文档全息投影出现在面前，抬头是十个大字：国民护卫队员参战协定。

　　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阅读完前几行，林汐语的神色由平和转为阴沉，唇角上勾的弧度绷成直线。她把页面直接拖到下方，看到落款位置近乎刺目的签名：颜槿。

　　受益人：林汐语。

　　“颜！槿！”

　　翻动全息书页上的指头蓦地合握成拳，却掩不去页面一角的签名。林汐语双眼紧闭，连续深呼吸几下，才重新睁开眼看向这篇参战协定，瞳眸深不见底。

　　“雨晴。”林汐语离座而起，走到隔壁休息室，“我不舒服，你能帮我替一下班吗？”

　　叫做雨晴的女性研究员是前一班的值守人员，她本来嫌懒得跑就近窝在休息室睡一觉，现在被突然吵醒，本有几分不悦，直到见到林汐语的脸色，那点不悦顿时了无踪迹。

　　“好，汐语你怎么了？要不要找人送你去医疗署？”

　　“我没事，回去睡一会就好。”林汐语勉强勾起一点笑，她转身想走，脚跟刚转又顿住，“雨晴，你哥哥是护卫队的中层人员对吧，你听说这两天护卫队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吗？”

　　雨晴莫名：“大规模行动？没有……哦对了！好像是有，我哥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好像是要挑人做什么。不过具体的内容他不告诉我，说是机密。”

　　林汐语：“你知道行动地点吗？”

　　一问后她又立即摇头：“你连行动内容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地点，是我昏头了。雨晴，我先走了。”

　　雨晴：“你先回去吧，要不我还是找人送你？汐语你脸色很差……”

　　不等雨晴说完，林汐语已经疾步去得远了。

　　研究所外，天边已带曙光。

　　林汐语先前还是行走，不大会后渐从小跑再到急奔。路旁的砖墙和岗哨从两侧不断往后退去，以林汐语的平素体质本来跑不了这么快这么远，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口却堵着一股横冲直闯的气，如果不借着奔跑，她害怕会无处可流，最后从眼睛奔涌而出。

　　她有多久没哭过了？

　　她发誓她不会再轻易哭泣。

　　因不常笑而显得腼腆到不知所措的女孩站在她跟前，紧张兮兮的对她说：“汐语，我可以养你的，别做傻事。”

　　在不曾料及的灾难中，她本以为以后自己会禹禹独行，凡事自己担负到最后，却没有想到有人会冲破那扇门，对她露出笑颜：“汐语，我来了。”

　　“没关系。”

　　“一点都不疼。”

　　“喜欢就买了吧？”

　　“汐语？”

　　“汐语。”

　　熟悉的容颜、泛着浅青的穹顶、灰色的围墙、乳白的地面，一切都在眼前旋转、搅揉、融合，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仿佛要把林汐语吸进去，再无逃离之日。

　　林汐语踉跄停下脚步，靠在旁边的围墙上，心脏跳动的速度太快，把氧气挤压殆尽。林汐语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握成拳一下接一下敲在头侧。

　　“冷静点！林汐语！冷静点！”

　　“林汐语，急没有用的，冷静。第一步，先去军事区，找陈昊。对，找陈昊问清楚再说！”

　　林汐语堪堪站直身体，边自言自语，边努力平定心绪，努力勾起浅薄到不堪一击的笑容，快速朝军事区方向跑去。

　　安置一区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一区里的时禁制度也已经开始施行了很多天，在某些时段内普通民众只能留在房间，非特殊原因不允许肆意走动，而在时禁时段内，道路上通常会有全副武装的队伍来回穿梭，从不同的方向来，去往不同处。

　　安置一区的幸存者们从最初的不满、紧张、不安，到后来的麻木，大多数人则从开始的在窗缝后的窥探到之后的呼呼大睡。

　　有的事情正在发生，他们知道，却阻止不了，只能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林汐语半夜离开关门时弄出了响声，于柯被惊醒后再睡不着。她本想出去走走，又念及快到时禁时间，于是打消了念头，靠在窗边半睡半醒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呆。

　　边界对靠近的吞噬者进行射杀，这不再是安全点的秘密，也解释了匆匆来去军队的缘由。安全点的幸存者们也不再对吞噬者报以怜悯和友好，在长时间的饥饿和恐惧后，军方对吞噬者的反击，在一段时间里甚至很是大快人心。

　　和以往一样，伴随着有力的军靴在地面的踩踏声，一支又一支的队伍出现在安置一区的街道上。安置一区是前往安全点某些区域的必经之路，于柯知道，这些军人是前往边界替换夜间射击的护卫队员和后备军的。

　　于柯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打量整齐成列的路过的军人们，当作打发时间的消遣。她敏感地发现今天经过的军队数量似乎比以往多，军人们胸前的军徽似乎也略有不同。只是她对军阶设置没有研究，就算发现军徽不同也不明白是什么含义，可惜林汐语和颜槿都不在，光涵除了碰到器械时会摇身一变外，其他的问了也是白搭。

　　于柯睁大了眼睛正疑惑间，忽地震惊地发现一个方队里竟然出现了两张她熟悉的面孔。

　　其中之一是陈昊，另一个居然是颜槿。

　　于柯揉揉脸，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看错了。就她所知，这两个人的执勤地点都不是在边界，这是要干什么去？而且颜槿还只字未提！

　　于柯再顾不得禁令，把窗户推到最大，探头出去看。然而她还没搞清楚颜槿这边是怎么回事，另一边又有声音和呵斥同步响起，那个声音她同样不陌生，分明是林汐语的。

　　“干什么？不知道是时禁时段吗？回你的房间去！”负责执勤的护卫队员拦在林汐语跟前，并不因为林汐语的娇弱外貌有所怜惜，“别以为住在一区就可以违规！阻碍军事行动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林汐语急不可耐地想赶往军事区，不欲跟拦在跟前的护卫队员废话，想越过他。士兵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林汐语的胳膊，把她推回路边。

　　林汐语吃痛，轻“啊”了一声，与此同时，前方队伍中的颜槿不知道是听到声音还是心有灵犀，转头回望。

　　林汐语挣扎期间抬头，恰好对上颜槿那张令她行为失措的脸。

　　“颜槿！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