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站起身在花厅内踱步,沉吟着说道:“白莲教人多势众,将他们连根恐拔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擒贼先擒王,我们此次秘密布下天罗地网只为追捕白莲教主,捉拿他手下之人倒在其次。只是目前尚且不能确定他身在何方、是否来到彰德,因此前日我才贸然求见四叔,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引他现身。”
我并没有忘记答应过帮他诱捕白凌澈之事,对他说道:“怎么引他现身?我可以帮你们。”
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却温和反问我道:“你以为呢?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将他顺利抓捕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朱瞻基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登门明确告诉赵睢需要我帮助他,遭到赵睢拒绝之后,他只将问题抛出给我,却不肯给我解决问题的指导方案、等待我自己将方法说出来,他或许是担心赵睢知道这件事以后对他有所误会,所以不敢轻易要求我帮他做一些具体的事情。
我明白他的心思,替他说道:“韩山童既然答应替我传话,白凌澈来到彰德后一定会来见我一面,届时我将他邀约见面的时间地点都告诉你们,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朱瞻基眸光微转,注视我片刻才说:“你不担心四叔会因为你私自帮助我而生气吗?”
我微笑道:“他只是不希望我参与这些事情,心中还是愿意早日将白莲教的动乱平息下来,他不会生气的。”
他神情微带释然,走到我身前,低声说道:“四叔能娶到你,实在是他的福气,可惜我……”
突然,花厅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朱瞻基立刻打住了话头,我闻声抬眸,透过敞开的轩窗,隐约可见一名神态婉约的红衣美人远远站立在厅外廊下,她原本是向花厅而来,见花厅四面无人急忙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接近。
赵睢的兄弟子侄们无一不是妻妾成群,朱瞻基虽然品行端庄,毕竟脱不了皇子王孙的风流意气,他婚前暗中与吴惜惜私相来往、暗通款曲,婚后在金陵皇宫内除皇太孙妃胡青柏之外,又册封了两名位份较低的宫人为妾,这美人必定是他在“松风别院”这所金屋内所藏的佳人。
相比之下,赵睢对我的深情和专注可谓绝无仅有,不但在王宫贵族之内,就算是普通殷实人家的明朝男子,恐怕都难以做到只娶一位妻子。
我正要向朱瞻基辞别,却听见他向那红衣美人说道:“羽绫,我们谈完公事了,你进来吧。”
“羽绫”这个名字让我不觉微微一震,我急忙抬头看向朱瞻基,问道:“你找到孙羽绫了吗?”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惊诧,俊容微带一丝愉悦之意说:“你和四叔离开北京之前,我的属下就已寻访到了她的下落,将她带回金陵了。说起来你们之间颇有缘分,早该见上一面才对。”
那红衣美人袅袅婷婷走近我们向朱瞻基行礼,朱瞻基看向我说:“这位就是四叔的王妃。”她随即又向我行礼,谦恭说道:“妾身孙羽绫,参见贵妃娘娘!”
我乘扶她起身之机仔细看了看她,见她年纪与我相仿,五官精致美丽,身材玲珑有致,眉目间还带着一种北方女孩的果断之气,就像苍茫长白山中亭亭玉立的松柏,柔中带刚,娇俏而不失爽朗利落。我不禁暗自赞赏,原来真正的孙羽绫是这般模样的一个女子,果然不愧为“青阳镇第一美人”,朱瞻基与她相识并不太久,却连出门办差都将她带在身边,足见他对孙羽绫的喜欢,他们二人气质、风度都十分般配,比朱瞻基和胡青柏在一起的感觉更令人觉得协调。
我向她眨眨眼睛,笑道:“孙羽绫,我曾经冒用过你的名字!”
孙羽绫向我致以微笑,说道:“我听太孙殿下讲过你的故事……在金陵也见过桂香和桃儿了,她们都很喜欢你,恨不得你一直留在金陵才好。”
朱瞻基见我们不停攀谈叙话,对我说:“你如果不介意,以后不妨常来这里走走,或者让羽绫去赵王宫拜见你。”
孙羽绫虽然和我说话,美眸却一直留意着朱瞻基的言行,见他如此吩咐,迅速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一定每天都去看你。”
我开心不已,拉着她的手说:“好,我在彰德正觉得闷呢,现在又多了一个人陪我玩了!”
我和他们寒暄一阵后告辞离开,我同来时一样驾驶着小马车向赵王宫驰去,朱瞻基派遣了几名侍卫高手,远远跟随在我们的马车后面以作保护,直到我们在赵王宫前下车,他们才掉转马头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黄昏时分,赵睢派遣张栋前来内廷转告我不用等他一起用晚膳,我毫无胃口,独自躺在窗下的长榻上乘凉,侍女们夏天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理,一时各有所忙,殿中只剩下我一人。
我倚靠着竹榻轻摇手中折扇,心中不停猜度,不知道韩山童是否将我的话转达给了白凌澈,更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同意前来与我见面。
白凌澈知道我和赵睢的婚讯后不但没有伤害我,反而在我们的“大婚之夜”冒险进宫送礼物给我,这份真心诚意确实令人感动,每次想起白凌澈淳朴宽厚的一面和曾经对我的关怀爱护,我就会觉得一阵阵惆怅和遗憾。虽然我知道利用白凌澈对我的真挚情意来引诱他坠入明廷布好的局,对他而言并不公平,但是自责过后、犹豫过后,我依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因为,白莲教主并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存在只会给安居乐业的明朝百姓带来祸乱和动荡,他策反平南候世子沐斌反抗明廷、不断在明朝各地制造混乱气氛,只要他一天不能熄灭对朱棣的仇恨,那些被“白莲教规”迷惑心智的白莲教信徒们就会将这种仇恨敌对的情绪继续传播蔓延下去,时时刻刻寻找机会破坏大明王朝社会的和谐与安宁。
我宁可让白凌澈恨我,也要帮助朱瞻基将这件事完成,同时,我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护白凌澈不受明廷的伤害,最好能够尽快设法将他的身世秘密转告给朱棣,以免他落入朱瞻基手中后发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寝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和侍女们向赵睢请安问好的声音, 赵睢缓步走进偏殿,带着几分开心笑意走近我身前,问道:“今天和他们商议几件公事,所以回来得迟了一些,你饿了吧?用过晚膳没有?”
我如实回答说:“没有,我吃不下。”
他紫眸带着一丝歉意,回头向张栋说道:“传膳。”
我们一起走向用膳的偏厅,赵睢拉着我在桌旁坐下,说道:“我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你了,过几天我带你去附近嵩山游玩,好不好?”
我见他提及“游玩”,带着几分不满看向他,噘起嘴说:“这些话我听过很多次了,你既然那么忙,就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他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抬眸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小点心,拈起一块梅花糕递给我说:“等我忙过了这一阵,我一定每天都陪着你,否则要是哪天让你走失不见了,让我到哪里找去?”
我轻哼了一声说:“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你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便许诺别人,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小人……”
赵睢脸色微微肃了一肃,挺拔的剑眉间浮现一缕淡淡的隐忧,我立刻发觉自己失言,他向来注重“信义”二字,对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们都是坦诚相待,如果有人责骂他最引以为荣的操守和最重视的品德,一定会让他很愤怒。
他努力按捺住眉间的不悦之意,用银筷夹了一块烤得金黄脆嫩的鸭皮给我,依然带着一丝微笑说:“听说人在饥饿的时候特别容易发脾气,看来小香草儿今天确实饿坏了,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我早已饥肠辘辘,此时看见他的温暖笑容,加上后悔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急忙低头乖乖地吃完了他给我添加的所有食物。
晚膳之后,赵睢并没有跟随我一起回到寝殿,他迈步走下偏殿台阶,回头向我温和说道:“我还有几件紧急公文要处理,你如果觉得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等我回来。”
我期盼了一整天才将赵睢盼回来,不料他匆匆忙忙陪我用完膳后,紧接着又回到外廷去处理“紧急公文”,一时不便开口阻止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外廷。
我独自走到空荡荡的寝殿内,轻轻坐在妆台前,心头一片郁闷。烛火映射的铜镜内显现出一副表情带着无奈和委屈的女子面容,镜中女子眨了一下眼睛,闷闷地说:“让他忙去吧!我才不在乎他有没有时间陪我玩呢!”
不知何时,翠如悄无声息地站立在我身后,幽幽低唤了一声道:“娘娘,奴婢刚才看见王爷到外廷书房去了……”
我一边解散发髻,一边说道:“他有公事要忙,不用管他。”
翠如柳眉微蹙,凑近我低声说:“娘娘难道不觉得奇怪,王爷最近羁留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内廷见娘娘的时间越来越短吗?”
我随口答道:“他最近是比较繁忙一些,当然没有太多时间回内廷来,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翠如眸中带着担忧之色,说道:“娘娘虽然对王爷放心,可是王爷都很少和娘娘说话,奴婢实在担心……”
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一丝诡异,心头一震问她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翠如神情犹豫,半晌低声说:“娘娘待奴婢如同姐妹,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听说王爷外廷书房内有一名侍候的丫环名叫含香,不但识文断字,还会作诗填词,她每天都在王爷书房内侍候,时常帮王爷抄阅公文……”她说到这里,急忙匆匆解释道:“奴婢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娘娘千万不要生气!”
我猛然听见这个消息,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一片,立刻握紧了翠如的手问:“含香是谁?”
翠如低叹了一口气,说道:“含香拨选到王宫来之前,曾是知府大人衙内的官婢,娘娘性格纯善,不知道为奴婢的心思,无人不是一心攀附着主子、指望着有一日能够摆脱这奴婢的身份,王爷正当青春盛年,她有机会与王爷独处,怎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不过,她性情和娘娘不一样,也不及娘娘貌美可爱……”
我胸口一阵阵发闷,追问道:“她性情和我不一样……是不是特别温柔、特别细心的那一种?”
翠如似乎在努力回想脑海中对含香的印象,含糊隐约说:“她不开口的时候,模样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乖巧……”
我不禁暗自咬牙,匆匆忙忙将散开的卷发用绿色丝带扎系成为一束,站起身说:“我去书房看看!”
不管翠如所听见的传言是真是假,眼见为实,我都应该亲自去打探打探情况。
夜晚,赵王宫内灯火依然明亮,将路径照得分明,我迫不及待地从内廷一口气跑到外廷,让廊檐下的宫人们不要通传报信,举手直接推开殿门冲进赵睢处理公务的外廷书房。
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任何让我不舒服的场景。
偌大的书房内只有赵睢一人,他低头伏案疾书,神情冷静淡然,案上的烛火映照着他俊朗的侧影,在织锦地毯上显现出一个模糊高大的男子轮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