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坐在宾馆的房间里,透过窗帘的缝隙默默注视着楼下一群挥舞着五星红旗的市民,午后的阳光在他脚下投射出一个迷茫的身影。在另外一个房间的齐格菲尔德在和中国人一起疯狂庆祝了一夜后,眼下已经进入了梦乡。
“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这不是比尔第一次对自己提起这个问题,作为一名纳粹军人,他在齐格菲尔德最危难的时刻完全可以选择置之不理,然而他的良心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因为若干年前那个不顾一切要把自己从恩斯特的皮鞭下拯救出来的身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所以他面对此事的唯一答案就是拯救,而且当他冒着生命危险将齐格菲尔德带出地下世界后,他的心里便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
但是比尔很快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为了躲避“雅利安之剑”敏锐的嗅觉,他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将齐格菲尔德转移到遥远的东方,一个在他看来最完美的避难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齐格菲尔德在最初的迷茫后居然渐渐改变了对中国人的看法,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竟然还遇到了秦风的父亲,如果他出于一种愧疚的心理继续和这个老人维持一种忘年之交的话,那么即便是上帝也无法预测他会不会在某个时刻说出雅利安城的秘密。
比尔虽然看不起中国人,但是他同样认为生活在雅利安城里的那些日耳曼人也并不干净,然而“阿尔伯特”对他来说却是个例外——在他那段充满黑暗色彩的童年时光里,这位帝国元首是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人。而且和无数追随者一样,他觉得“阿尔伯特叔叔”的话永远都是正确的,所以无论对方要自己去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
不幸的是,齐格菲尔德的事情却在比尔的脑海中敲响了警钟,他记得很清楚,“阿尔伯特叔叔”在宣布自己即将担任齐格菲尔德的副官时曾经说过一句话:“比尔,我要你担任埃尔文的副官并不是要监视他,而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需要你经常把他的情况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助他对付那些敌视的目光。”
至少在那一刻,比尔还没有怀疑过“阿尔伯特叔叔”的用意,然而在他被查出患有癌症期间,齐楚雄却给了他另外一种关爱——与“阿尔伯特叔叔”总是要自己去从事一些充满血腥的事情不同,这是一种无私的,不会向自己索取任何回报的爱。他在那段时间里曾经动摇过,迷茫过,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战胜对于“阿尔伯特叔叔”的感激,他觉得自己即使献出生命也无法报答对方的恩情,所以这辈子只能像一个忠实的奴仆那样活下去。不过,他的心里也并没有抛弃齐楚雄,所以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在某个时机回报这位好心的医生,而拯救齐格菲尔德便成了最好的方式。
如果齐格菲尔德能够理解比尔的苦心,那么故事或许就可以到此结束——年轻的将军放弃了复仇的念头,选择在异国他乡以一种隐姓埋名的方式活下去,即使有一天人们知道了雅利安城的秘密,也不会想到还有这样一个人就生活在自己身边。
但是齐格菲尔德不会这样做,因为他那颗倔强的心从来不会在失败的阴影下停止跳动,在长达数月的痛苦沉沦后,他渐渐的开始复苏,而这恰恰是比尔最为害怕的事情——“我不可能把发生在雅利安城的真相永远隐瞒下去,当战争爆发的那一天,埃尔文就会明白其实我一直在骗他,到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他的质问呢?”
每当想起这个问题,比尔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第一张是他的“阿尔伯特叔叔”——慈祥的脸庞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仿佛春日里的阳光,一直温暖到自己心灵的最深处;而另外一张则是“舒伯特将军”,他的脸庞上也总是带着一丝微笑,然而这种笑容里却藏着贪婪和血腥的味道。
无论比尔如何努力,他始终无法将这两张看似一模一样的面孔糅合到同一个人身上,他为此感到迷茫,却无从寻觅答案。
“我不能让埃尔文继续和那些中国人进行接触,他之所以会受到官兵们的爱戴,其实并不是因为他在演习场上那些辉煌的战绩,而是因为在他进入军校前的那十年中,他的父亲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将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深深地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知恩图报、扶弱济贫、勇于担当、以德报怨……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官,虽然他自己还没有感受到这一切,但是如果他继续这样的生活,那么总有一天这些潜藏在他灵魂深处的东西就会苏醒,到时候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比尔的手不由自主的伸进了口袋,然而当他的手指碰触到一粒毒药时,他却像是碰到了火炭般猛地缩了回来:“不,我不能这样做!”他在心中痛苦的喊道:“我该怎么办?继续拯救埃尔文就意味着我将在背叛‘阿尔伯特叔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如果杀死埃尔文,同样意味着我正在背叛自己的良心……哦,上帝,您为什么要让我面对如此痛苦的选择……”
“梆梆!”有人突然敲响了房门。
“是谁?”比尔警惕的盯着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了齐格菲尔德的声音。
比尔松了口气,起身打开了房门,迎接他的是齐格菲尔德那张熟悉的笑脸,虽然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但是神情却显得极为放松。
“你的精神可真好,昨天晚上闹了一夜,今天中午居然还能从床上爬起来。”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齐格菲尔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当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欢呼雀跃时,我就不由自主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这或许就是他们所说的一个民族的凝聚力吧。”
比尔的这番话立刻在房间里引发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的举止让你失望了。”当齐格菲尔德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中便带着一丝愧疚:“我知道你害怕我会受到这些中国人的影响,从而削弱对信仰的坚持,而且你还担心我在和秦老先生的接触中会因为秦风的事情而泄露出雅利安城的秘密,更糟糕的是,你甚至不知道如果这一切发生了,你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埃尔文!”比尔的脸庞猛地绷紧了,“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请你放心,因为我知道你为了救我,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做这些事情,而我没有理由挥霍你的付出,所以我答应你,从今以后绝不会和中国人主动展开接触,而且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还愿意发誓绝不会去和秦老先生联系。”
“你当真愿意这样做?”比尔惊讶的问道。
齐格菲尔德重重的点着头。
“太好了!”比尔突然间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压力轻松了许多,“只要你能够理解我的苦心就好!”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流亡者,确实不能过多的抛头露面,”齐格菲尔德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我也不想离开先前居住的小区,因为我在那里真的找到了一些快乐的理由,如果你能同意我继续住在那里,那么我愿意保证自己绝不会再惹出任何麻烦。”
“这算是交换条件吗?”比尔苦笑道。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过四处漂泊的日子。”
“好吧,埃尔文,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是从今以后你必须百分之百听我的,否则我随时都会让你继续去过流浪的生涯!”
“谢谢你,比尔!你真是个大好人!”齐格菲尔德开心的笑了……
半个月后。
经过一番打探,比尔在确认齐格菲尔德给骗子兄弟捐款一事并未引来记者的关注后,这才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了绿都小区。走进阔别多日的家中,齐格菲尔德居然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他懒洋洋的倒在松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感慨道:“比尔,你知道吗,无论外面的景色有多么美丽,现在也只有这间房子能带给我家的感觉。”
“你这么快就爱上了这里,就不害怕有人会伤心吗?”比尔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后悔也晚了。
“你是在说斯特凡妮吧,”齐格菲尔德的目光果然黯淡下来:“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就是默默祈祷,所以你就别再揭我的伤疤了。”
“对不起,埃尔文……”比尔正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件事情,门铃却急促的喊叫起来。两人紧张的对视了一眼,便由比尔打开了房门。
“你们两个可算是回来了!”赵老太没好气的踏进了房门,“出去也不打声招呼,害得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失踪了呢!”
“对不起,赵大妈。”齐格菲尔德急忙解释道:“我的朋友要去外地考察投资,当时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通知您,请您千万别生气。”
“你说是真的吗?”赵老太半信半疑道。
“当然是真的,”齐格菲尔德急忙从随身的行李中拿出几盒包装精美的食品,“喏,这是我们专门给您带回来的特产,请您带回家尝尝。”
齐格菲尔德的这番话顿时让赵老太的脸色由阴转晴,“戈飞啊,大妈不是要找你们的麻烦,只是你们这一走就是好多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大妈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对不起,我们下次再外出的时候,一定先给您打声招呼。”齐格菲尔德操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说。
“既然你明白了,那么这件事情也就不说了。”赵老太接过齐格菲尔德手中的礼物:“但是我今天来找你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