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西幻
一是想着若是遇着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时,二人也好有个商量。二来是非钰如今也早过了该成家的年纪,却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新科状元也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物,让他们同去便是为了让他们互相了解了解,培养培养感情。非钰也没拒绝,只是这倒霉孩子,也不知是从哪年哪月起养成了这么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和连华的关系,我觉得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费尽心思要得到的那个人,如今在我身边,也不再是从前的那张棺材脸,他会笑、会怒、会无奈、会宠溺,这些,于我似乎已经足够了。
我曾多次问过连华为何会做了大齐的国师,他却总是笑而不语。我便也不想再问些什么了,过去的便全当他们过去了,况且,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近来身体每况日下,甚至在上朝的时候都会昏睡过去,召来御医诊脉,结果御医一张老脸憋了个通红,最后对我道:“陛下,这床上之事也需节制啊!”
啊呸!你怎么不说孤王肾虚?!孤王十天能跟连华能跟连华搞一天不错了,你还让孤王节制?你怎么不叫孤王出家当和尚去?!
朝臣们看孤王的目光也渐渐地由担忧变得暧昧,似乎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让御医为我开了几副汤药,只是吃了汤药后我却是更加的嗜睡。每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连华都会抱住我:“姬非墨,你别睡这么多好不好,我都怕你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连华的声音中竟出现了颤抖。我冲他笑了笑:“怎么会?还有你在这儿,我怎么舍得走?是走了也要把你给带着。”这话说完我后悔了,也不知道这么极端变态的心理会不会把连华给吓跑了。
“姬非墨。”连华把我抱在怀里,低声道:“你怎么变傻了呢?”
药是越吃越昏沉,我终于是受不了了,在看见侍女手上端着的药汁后,一气之下将所有经手这药的人统统都传到了珈蓝殿。
连华走到我身边,扫了眼大殿中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试个药而已。”我指了指身旁的药碗。
“试个药也要这么劳师动众。”连华皱了皱眉,冲那些个奴才们道:“行了,你们且先下去吧。”
“连华——”奴才们都退去后,我出声叫住了连华。
连华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端起我身旁的药碗,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口:“我为你试便好了。”说着,他便仰起头要将药饮尽。
“别——”我急忙伸手制止了他,是药三分毒,我怎么舍得让他受半点苦。
连华停住手,斜了我一眼,道:“怎么?你连我也不信?”
“怎么可能,不过这么点药,要是你喝了,那我还喝什么?”我抢过他手中的药碗,将里面黑稠的药汁一饮而尽。“咳咳……咳咳”许是喝得有些急了,竟被呛着了。
连华抚着我的背,开口道:“喝得那么快做什么?有没有人跟你抢。”
还不是你要跟我抢!我刚想开口,见连华的脸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双眼凝视着我,倾尽了温柔,我顿时呆在了那里。我实在惨了眼前这个人,他的温柔一定是这时间能困住我最好的囚笼。
我竟然一连睡了两日,醒来的时候连华正坐在我的床边,神色微有些憔悴。见我醒了,愣了下起身道:“要吃些什么还是喝些什么?我去给你拿。”
“别去!”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袍:“陪我。”连华又坐回床边,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沉默了许久,在我以为他会这么一直静静地陪在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开了口:“明日我打算回趟圣山。”
“你要,离开?”我付出了那么多,最终还是留不住他么?
“你最近已经嗜睡得这般厉害,让我怎么放心离开?我只是想回趟圣山再为你卜一次天命,三日必回。”连华摸了摸我的脸,叹了口气:“姬非墨,你怎么不能让人省点心?”不知为什么,我竟在他的双眸中看到了怜悯。果然是悲天悯人的国师大人,可我要的却从不是他的悲悯。
“乖乖躺着别动,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见我松了手,连华站起身,低着头看我:“你才醒过来,朝中之事便先放放吧,等吃完饭,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我轻点了头。
如今正是早春,冰水消融,太湖边的柳树刚吐出新芽,随风轻摆。连华走的那日我没能去送他,沉浸在那些往日的梦境中,不可自拔。
十四岁的时候非钰的母妃得了一场重病,宫中的御医们皆束手无策。后来有人偷偷告诉父皇,是母后对云妃施了巫蛊之术,而父皇也果然在母后的寝宫中搜出了那个写着云妃生辰八字并扎满了银针的小人。然后父皇一气之下将母后打入了冷宫,顺便也将我发配到了北疆。那个时候非钰也同在北疆,不过却是以监军之名,将领们巴不得把她当成祖宗一样供着。而我却是个落魄的皇子,这世上雪中送炭实在少有,大多都是落井下石,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沦落到了这般境地,自然是每个人都要对你奚落几番,把你的尊严死死的踩在他们的脚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庆幸的是我竟还能再见到那个少年。少年不是我想象中白衣胜雪的模样,他依旧会对我笑,只是眉宇间多了些许的沧桑。我猛然间忆起,当朝丞相早在一年期因触犯了龙颜而全家被发配至北疆,一年的的时光磨平了少年不规整的棱角,可他依旧高贵而优雅,我为少年的智谋所叹服,所倾倒,却仍是在结局时走失了我的少年。
天衍十四年,母后去世,父皇下令全国大丧三日。
我从没能看得懂父皇,其实,便是他自己也未曾看懂过。当我再次回到皇宫的时候,父皇再不复往日的神采,他跪在母后的灵柩前,默然无语。曾经令后宫女子日夜期盼的俊美帝王,如今却斑白了一头的青丝,我站在他的身侧,有多少次想开口问他。父皇,你母后么?如果,又怎么会忍心让她受伤?可如果不,这一头青丝又是为谁而白?
天衍十五年,父皇病重,立下遗诏将这万里江山传给了我。自母后去世后他便搬到了以前半年都难得去一趟的凤宸宫,再不曾离开。我一直不明白父皇是怎样又是在什么时候上母后的,但这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去找她了,三生石边,忘川河畔,奈何桥上,他总是会找到她的。
天衍十五年九月,我登基为帝,成为大齐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女皇帝,可我纵使有了这天下,却再也寻不到我的少年了。
幸而,老天虽缺心眼了那么多次,但这一次,总归是待我不薄的。
繁华一梦,浮生千年。
我怎会料到,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王朝已经更换了主人,由此孤王要收回上面说过的话,这老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缺心眼。非钰端坐在鎏金的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朝拜。而连华,此时一袭布衣站在她的身侧,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我怎么瞎了眼直到今天才发现呢?
我被押在重重布幔之后,廷下的百官并不能看见我的存在,我却是可以听见他们对非钰的三贺万岁,那声音确实比往常我所听到的响彻了不少。可是,最可悲的是,我在此种情况下竟还能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是身处在天牢之中,连华站在牢门口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我醒了,也只是微偏着脑袋,对我道了一句:“我回来了。”
“我知道。”孤王虽然嗜睡,但还不至于眼瞎,你这么大个人孤王还是能看见的。但最后问出口的却是:“你为她,改了天命?”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将我打入了万劫不复。是了,若不是改了天命,外面的百官哪里会承认非钰这个皇帝的,又怎么会对我这不明不白的消失而无动于衷?只是不曾想到,他竟会为了非钰改了天命。连华,你究竟有多她?你又可知擅改天命的代价是什么吗?父皇给我的密诏中书:擅改天命者,不死不灭,无止无休。你会看着你的人一点点苍老,变得鹤发鸡皮,而你却不得轮回,永远在人世间承受游离之苦。又或许,能与她相守百年,这些也算不得是苦。我仰起头,望着潮湿阴暗的上方,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连华走后,我环顾四周,竟发现老师在我旁边的牢房之中,他坐在那里,虽身处窘境,却依旧气度斐然,侧头看了看我,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只是语气淡淡的问道:“陛下怎么也来了?”
“哦,没什么,不过是认错人罢了。”认错了么?可他还是少年的模样,却是不见了少年的温柔,其实温柔还是有的,只不过给的人不是我。我费尽了心机想要讨好的少年,却是为了他人委曲求全,覆了我的天下。
“下回,莫要再人错了,陛下。”老师站起身,背着我道:“你们姬家的人总是这样,当年你父皇和云妃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一副仿佛可以的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模样。可最后,却是为了你母后弃了所有,你却比你父皇更……那么陛下,您现在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捂嘴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无尽的黑夜里显得愈发的诡异:“是孤王认错人了,孤王又怎么狠心去怪别人?”
老师被非钰派遣来的公公带走了,这偌大的天牢之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想想此次逼宫,我实在感慨万分,着一定是史上最容易的逼宫,没有千军万马,没有刀剑厮杀,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的,我是个**无道的君主,我的臣子们都纷纷背叛了我,他们其中有人振臂一呼,便有千万人响应,而我则真正的成为了孤家寡人。而他们所做到的这一切,靠的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一个人,而已。
殷红的血开始从嘴角渗出,我最的少年端着精致的青花瓷碗来到我面前,他放下碗,看都不看我一眼便转身离去。我贪婪地凝视着少年的背影,忽见少年停下了脚步,道:“这是最后一碗,喝不喝由你。”说罢,他的身影便隐在了淡淡的光影之中,逆着光,我最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我,也要永远的离开他了,永远……
这碗药并不苦,甚至有着轻微的甘甜,滑入喉咙,流经内脏,传到四肢。我嘴角漾起微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我最的少年,从六岁时,少年在太湖边对我说“将来嫁与我吧。”,到十四岁在北疆他差点被杀死的那个雨夜,到十九岁,我与他重逢的初秋。再到现在,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迷离,我看不透他,亦或是从未看透过。
与善德大师的对话仿佛在耳畔,他多次对我道:“非墨,你得不到他的,便是得到了他,也是要赔上这天下的。”
“总是要赌一把才甘心的。”
“输了如何?”善德大师问。
“若是输了……”
“我愿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而现在,我果然输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