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皇家画舫不知是何等材料所造,看似轻巧如渔家小船却能在这浩荡起伏的流苏河水中沉稳如斯,丝毫不觉颠晃。
李勋亲自为萧然斟了一杯酒,接着便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笑道:“你慢些思量,且陪朕喝一杯。”
看着白玉杯中的清澈酒水,纵然以萧然的xìng子也觉有些惶恐,他连称不敢,急忙双手接过,也不矫情推却,端起酒杯用杯沿在李勋手中酒杯略低的地方轻轻碰触,白玉酒杯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一饮而尽,萧然忽而自嘲地笑了笑:“自家酿的酒水,倒是托您的福才得如此好好地品上一番。”
这酒自然是出自无聊坊的明rì愁。
“你这是在责备朕么?”
李勋忽而朗笑几声,道:“朕听闻你这明rì愁拢共也不足五斤,那rì苏老头还匀了半斤给朕,加上今rì唤小白去买的这坛,这酒确是尽入了朕的囊中,哈哈。”
萧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应当的,应当的,小子初次酿酒,量少了些,rì后陛下若是想喝酒只管差人来无聊斋搬便是。”
“看来朕是近水楼台咯?”李勋龙眉一掀,天子威势尽显,道:“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朕乃堂堂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占你的便宜。此番你要何赏赐尽管说来,只要在情理之中,朕都应了你!”
萧然眼睛亮了亮,神sè看不出多大变化,内心却是喜极,只是眼下他不愁吃不愁穿,倒真不知要些什么。
李勋看着他犹豫的模样,继续道:“那rì你在流苏河畔解了焚香那孩子的九宫题,当时朕yù下旨毁了这桩婚事,你不会怪朕吧?”
若不是李勋提及,萧然压根没有忆起这茬,原来这皇帝陛下赏赐自己,还有一些为当时的事作补偿的意思。皇帝如此放低姿态待自己,萧然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故作疑惑道:“有这等事?”
萧然此时的样子很是欠揍,奈何看在李勋的眼里便觉欢喜,当时阻难那桩亲事虽是皇后的意思,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李勋看人的眼光何其敏锐,他自然是看出了萧然心中并无芥蒂,心中对萧然的喜爱又多了几分,捋了捋斑白短须,呵呵道:“你这小子机灵得紧,既然你不记得,许是朕记错了。看你甚难抉择的模样,不如朕赏你一官半职,你看如何?”
当官么?
忆起自己的堕民窟的落魄模样,萧然不由得唏嘘不已,当初在自己替那些堕民教训外来的刁民时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开罪某个官宦子弟,如今不过转瞬的光yīn,自己竟可入士族之列了,所谓风水轮流转,莫过于此。皇帝陛下说要赏自己个官职,萧然也没想有多大的官,他一没入过双苑,也未参与任何国考,自然不会有多大的官,多半是个七品的虚职吧?
萧然如是想着,心中却也欢喜不已,身在天朝,遑论多大的官职都远远优越于平民,便是能当一个芝麻官也是好的。
李勋微微蹙起眉头,寻思着给萧然安一个何等官职才好。
有河风携着水汽掠过乌篷的裘皮门帘透了进来,在这暮时节里已没了半点寒意,温暖如许,熏得萧然好不舒服。
正在萧然怔怔出神间,李旭忽而双目一睁,拍掌道:“朕真是糊涂了,没有恰当的官职,不知新造一个官衔么?”寻思片刻,李旭拍了拍腿:“你诗才横溢,又酿得绝世美酒,姑且就叫诗酒令!”
“诗酒令?”萧然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直yù遮蔽那双眼珠,他心中暗道你是天下第一,自然是由你说了算,面上却是露出几分期许之sè,问道:“那是几品的官?”
“免得那群人嗡嗡嗡地烦扰朕,朕自然不能给你太大的官衔。”
李勋的话让萧然的心中的期许暗淡了几分,心中琢磨着不会是九品的官吧?
然则李勋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往后仰去:“姑且就算从五品吧,隶属文渊阁,是个虚职,朕知晓你颇不受约束,弄个虚职倒也合了你的xìng子。”
“从,从五品?!”
萧然被唬了一跳,只见李勋微笑着缓缓点头,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一时不由得愣住了。
虽说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从五品确实算不了多大的官儿,但萧然才满十八岁,还是来自堕民窟,这便有些教人吃惊了。要知晓哪怕是从双苑出来的学生,参加国考中了状元,最多也只能封个翰林院编撰,从六品小官做起。如此看来,萧然可谓一步登天!
“嗯,一个虚职而已,你无须如此惊讶。”李勋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然道。
萧然定了定神,拱手道:“臣惶恐。”
说是惶恐,却已自称为臣,萧然自然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官职。李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轻抚下颚,道:“我就喜欢你这不矫情不造作的xìng子,这诗酒令虽说是个虚职,rì后若是有外邦才俊前来挑衅我天朝文道,自然还是得由你去应付。”
“这个自然。”萧然听唐伯虎说起过,往年常有南国的才子前来燕京拜访交流,说是交流,无非是想在文道一途奚落燕京才俊。天朝以武立国,兵强马壮,令南方诸国难望项背,他们自然只能通过此等手段挣回些颜面。
“如此此事便定了,稍后我便拟一道诏书与你,你还得去你岳丈大人那挂个名,领取一应文书印鉴,再去文渊阁走一遭便算入我朝堂了。rì后也无须你上朝,平rì也无甚公务,真真是燕京第一闲官!”
苏定文身为吏部尚书,管的便是这官员的任免贬迁,如今听李勋提及,萧然这才想起,自己似是有些时rì没有回苏府了。这些rì子他忙着酿酒,张罗无聊斋的琐事,倒也踏实,如今闲适下来,便也想回去看看了。只是他不愿面对苏浩,也不知再面对老爷子时会不会如以前那般自然。
李勋看着萧然微蹙的眉头,便知他心中所想,道:“苏浩身为苏府独苗,素来娇惯,你切不可与他一般见识。那rì你差人送了苏老头一坛酒,他便携了过来,与朕闲话了一番。他说你看似放荡不羁,毫无礼教,却是有傲骨有志气深谙事理的孩子,是他对不住你,后悔那rì没留你下来。”
“依朕看来,你也无需将此事放在心头,苏老头也是因家中香火稀薄对苏浩过于宠爱才一时犯了糊涂,在你与苏浩之间,他也为难得紧。rì后见着苏浩,你避着他便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如此便好。”
“老爷子对臣恩重如山,臣自然理会得。”萧然想起了老爷子那慈慈的笑意,心中并无任何幽怨。
“算他苏老头没有看错人。”看着萧然清澈的目光,李勋欣慰地笑了笑,忽而郑重道,“那rì你离开苏府时说待你自立门户,有一番成绩便明媒正娶地将焚香娶进门,如今你家业有了,朕又赐了你官,这事儿是不是该去苏府提一提了?”
萧然一愣,不料李勋会提及此事,想必老爷子与他说了些什么,看来陛下赐自己这不小的官职也有老爷子的人情在里头。
萧然道:“再过些时rì吧,待时机再成熟一些。”
李勋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你也不能让人家姑娘久等了,如今整个燕京都知晓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早些迎娶了她,正了名分也好。”
“朕再赐你一座宅子?”
李勋对萧然太过恩宠,直让后者有些无所适从,萧然心中暗自唏嘘,似乎打自己苏醒过来后遭逢未免太过顺畅了些,一路行来左右逢源,得意至极。
若是一直这般下去也好。萧然心中寻思着,只是一朝想起惨死街头的老乞丐,他心中那似快意便又荡然无存了。
一切顺其自然便好。萧然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陛下将堕民窟赐给臣还给臣封官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若再赠其他,怕是会惹来许多非议,臣自是不在意,可不能让陛下遭人腹诽。再说了臣早打算rì后将堕民窟改造一番,那儿便是我的家了。”
“如此便罢。”李勋寻思着萧然说得在理,也不再勉强,于是他又拿起白玉酒壶斟满了两杯,道:“来来来,再与朕喝几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