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好酒!”
流苏河临近长安街的河道上停着一艘画舫,那画舫只比普通渔船大了几分,平平无奇,然则船头在风中招摇的那杆龙旗彰显着它的不凡。
这是天朝皇室的皇家画舫。
船头一名中年男子端着酒杯倚靠着檀木雕栏,神sè一如流苏河中的暮之水,沉静之中带着几分浩荡之意。
中年男子身形修长而消瘦,身着明黄衣袍,rì月星辰跃然其上,云龙刺绣盘踞在胸腹间,华美与威严兼具。男子两鬓早生华发,目光沧桑,面含笑意却自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浩浩之威,一如顶上苍穹。
“真真是好酒哇。”天朝当朝天子李勋凝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雕龙三足金樽,轻轻地咂舌,复而闭上双目,似是在追味。
“主子,您都赞了两遍了。”
如今这画舫之上只有两人,说话的却是名体态微丰白面无须鹤发童颜的青衣老者,听了老者的话,李勋睁开双眼,微笑道:“小白,这酒赞千百次也不为过,枉我睥睨天下几十载,享尽美酒无数,却也是头次尝到如此美酒,便是连晋南郡进贡的百年陈酿也犹有不及,说出去怕是会贻笑大方。”
“朕听闻此酒名为‘明rì愁’,是苏老头那便宜孙子孝敬他的,这老头忒也吝啬,竟只匀了我半斤。朕也是今rì趁兴游舟才携出来一品,若早知此酒乃如此佳酿,说什么也得叫他给我匀几坛过来。”
那青衣白面老者被唤作小白令人颇觉怪异,许是出自天子口中,他才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语气有些尖细:“这萧然小子倒也有趣,居然酿得一手好酒,可惜醉老头去了南方,若让他得知恐会悔得捶胸顿足。以他的xìng子,怕是天塌下来,也得先饮上一壶。”
小白打趣着说着,目光投向南岸那座老旧楼子,苦笑道:“主子可是错怪苏老头了,估计这酒他也没许多。如今那萧然正在他那无聊斋中办着酒会,这‘明rì愁’也不过一坛,还不足五斤。”
对于小白能隔着阔及百余丈的河面看到对岸楼中的景象皇帝李勋一点也不敢惊异,只是听闻萧然竟在拿着此等佳酿在开酒会时他便耸然转身,忙问起个中详情。
“好一个愿者上楼!”听了小白的细说,李勋轻捋下颚,面露讶然之sè,“这小子朕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小小年纪却对人心揣度得如此细致,是个妖孽啊。朕得早些会会他!”
……
站在无聊斋那木梯上的萧然浑不知自己被当今天下最具权势的那个男人冠上了妖孽之名,否则定然不会如眼下这般谈笑自若了,只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深深笑意,随即双手一摊,颇为遗憾地说道:“诸位也知晓我萧然出身贫贱,焉有看着银子不赚的道理?这酒确实颇为难酿,如今这两种酒确是只各有一坛,加起来也不足十斤了。”
听着萧然诚恳的话语,楼中顿时响起无数声叹息,一众酒客如出一辙地咂着嘴唇,意犹未尽。此时此刻,他们才知晓无聊斋没有夸大其辞,这两种酒确是当得天下第一之名,自己的银子花得不冤枉。
然而当他们想要购得几坛回去细细品尝时,却被告知此酒果真存货不足,不由得发出声声遗憾的叹息。
“那萧君子你打算怎么卖?”一名看起来颇为富足的中年人双目似是放着绿光,很是期盼地问道。问话时他已定下心意,不论这酒卖得如何贵他至少也要购得一斤。
萧然蹙起了眉头,yù言又止,面露苦思之sè,无奈道:“眼下僧多肉少,我也不能让人人满意而归,对此我甚感歉意。眼下似乎除了拍卖一途再无他法,索xìng就整坛起拍!我也不表底价,各位自行报价,价高者得吧。”
和尚也吃肉么?觉察到萧然话语中的毛病,众人此时却没心思去理会,而是纷纷打起了jīng神。身上银两不足的人自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然则楼中却有许多腰缠万贯的京中大豪,自然不会吝惜银子。
一百两,二百两,五百两?萧然的话音还在楼中回荡,楼中的酒客们却是踟蹰了片刻,思忖着如何报价。
正当酒客们yù报出心中之价时,无聊斋虚掩的榆木大门被人狠狠地推开,厚重的门叶向两旁疾疾开去,撞在墙上哐当作响。
“徐家少爷!”
听到有人唤出来人的名字,萧然眯缝起眼睛,打量着气势汹汹站在门口头戴墨sè高帽的矮小猥琐青年,忆起唐伯虎的描述他便知此人是元帅府的徐万伦了。果真是人如其名了,萧然心中暗讽道。
梦蝶一直坐在里侧柜台里,怯怯地只露出半个头来,如今见到来人竟是徐万伦,更是吓得将身子缩了下去。
徐万伦自然看到了梦蝶,他的眼中自然地露出一抹yín光,只是忆起董翰林的交待,他也只是浪笑一声,没有如何动作。
登仙楼如今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诗会,然则徐万伦草包一个,连个诗屁也放不出来,杵在那边厢看着众人吟来吟去自然无趣。这诗会原本就是董翰林争对萧然而倡起,自然要把萧然牵扯进去,于是徐万伦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这个重任。
“萧乞丐,你那劳什子潲水哪里会卖得出!”徐万伦扶了扶头上的高帽,趾高气昂地叉着腰,“董少办了个诗会,听说你作得几首歪诗,便出了个诗题让我携来,教你献献丑,你且给我作来!”
听着徐万伦嚣张无比的话语,觉察着梦蝶在柜台下瑟瑟发抖,萧然眼中的戾气一闪而逝,却是转过头,对楼中众酒客道:“毋须理会他,诸位报价吧,就先从‘二锅头’开始拍吧。”
萧然可以无视徐万伦,楼中的酒客可没这个胆子,他们中大多人是商贾,虽是钱财丰裕,却无甚权势。而徐万伦可是徐元帅的嫡孙,燕京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哪里是他们这些商贾惹得起的?
“嘿,你这小乞丐挺能啊!”徐万伦挽了挽衣袖,向前踏了几步,似是要抡起拳头揍人。
萧然却是再次冷哼一声,缓缓踏下楼梯,不无威胁地说道:“万人轮,你若再踏进一步,信不信我让你横着出去?”
吓!
徐万伦果真被萧然唬得一怔,并未去细想萧然为他取的外号何意,他今rì只身前来,并未带随从,而凭他那被酒sè掏空的身子连妇孺都有所不如,他还真怕萧然对他动粗。他可是见识过萧然的生猛,自己上次谴去堕民窟的那三个键仆一人被萧然踢了一脚后至今还躺在那里,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稍稍惊愕之后他却又想起萧然如今已被赶出了苏府,回归了贫贱之身,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还真敢动自己不成?
“你当爷是吓大的?”徐万伦越想越觉得萧然不敢对自己动粗,底气又足了几分,遂把胸膛挺了几分,仰首道,“有种你来动动爷试试?”
“哪里来的臭虫!”
徐万伦的话音还未落,他脸上嚣张的笑意便僵住了,随即他便感到脖子一紧,似是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教他呼吸不得,随即他的双脚开始离地,身子不由自己地往右侧一荡,化作一道弧线往墙角飞去。
在一声闷响中落地,徐万伦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飞身而起的畅快之感便只觉被人用大锤锤了一下,虽然没有痛立时昏死过去,却也被摔得七荤八素。
“哎哟……哪个小杂……将军!”
匆忙间徐万伦的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少年的身影,登时怒火中烧,正yù开骂,待看清门口那少年的面容时,硬是生生将一个碎字吞回肚中,一双眼睛瞪得如牛眼,一时竟忘了身上的疼痛。
“小将军!”楼中惊呼声四起,一众酒客腾腾地站起身来。
“你竟来了!”萧然疾行几步走下旋梯,像是见着了多年的老友一般,面带笑意,热情地招呼了一声。
不得不说李闯来得很及时,方才萧然对徐万伦确是吓唬的意思居多,他虽然放荡不羁,却也非莽撞之人,毕竟如今他在燕京立足未稳,眼下还不是张狂的时候。
李闯的神sè依旧如顽石一般万年不变,不见喜怒地说道:“听闻你酿的酒不错,将军受醉老的熏陶也爱小酌几杯,我便过来了。”李闯的话语虽如顽石出声,然则以他的xìng子能与萧然这般解释已是颇为难得了。
萧然心中了然,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醉老应该是就传说中醉翁吧?萧然心中这般想着,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自己酿的酒竟然惊动了天朝的两尊大神。
醉翁……萧然忽而双目圆睁,脑中不由得浮现出理苑外榕树下那名手持苍青sè葫芦枯槁老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