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rì清晨,萧然被透窗而入的一抹晨曦惊醒,听得他房中的响动,夏儿冬儿便端着温水拿着一些梳洗物事小心地敲起了他的房门,轻唤着姑爷。
萧然也渐渐接受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生活,没有再矫情推却,而是很惬意地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完毕。
见到苏夫人后,萧然才得知苏焚香已去了理苑有些时候了。他还道自己起得太早,不料苏府的人都比他起得早很多。
昨rì便是双苑每月三天例假的最后一天,苏焚香如今得去授课,要近酉时才能回来。
眼见萧然眉宇间显露的一丝不愉之sè,苏夫人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四下无人,她面露窃笑,低声对萧然道:“想焚香了吧?我且告知你,焚香每rì中午的膳食都是家中送去的。往rì里是由家丁去送,眼下你左右无事,不如担下这份美差?”
萧然面露诧异鄙夷之sè,疑道:“理苑竟这般吝啬,连教习的膳食也不供给么?”
“哪有这般不堪!”苏夫人在萧然的头上拍了一下,直让萧然苦笑不已,这岳母大人似乎很是喜欢拍自己的脑袋,却听得她继续道,“你是不知,我当年可是求了五年佛吃了五年斋才怀了焚香。当年临盆的时候我正在城外静心庵上香,也是在庵中生了她。许是菩萨的意思,焚香打小便喜欢吃素食,荤菜吃得极少。府中特地请了厨子专给她做吃食,这些年来,她早就吃成习惯了。”
“难怪取名焚香……”萧然心中恍然,忽而他神sè一动,道,“娘,今rì就由我来为她下厨吧?”
“你还会下厨?”苏夫人满脸惊疑不定,这也难怪,这年头哪有读书人下厨的。不过忆起萧然的身世她便有些释然了,只是依然不敢笃定地说道,“你做的她会吃么?”
萧然却是拍了拍胸脯,恢复了往rì的神采,傲然道:“我萧然做的菜肴天下恐怕找不到几人不爱吃,一般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毫无征兆地,萧然的脑袋又挨了苏夫人一记轻拍。
“你这孩子!”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咯咯直笑几声,连声道,“好,好,就依你,就你花花肠子多。”
苏夫人自是巴不得二人早rì增进感情,一想到这是个绝妙的机会,不由得喜笑连连。
萧然沉吟少许便有了主意,辞别了苏夫人后便亲身来到了宅院西侧的厨房,看了一番案几上的食材后,便吩咐家丁去添置些自己欠缺的食材作料。
他之所以敢在苏夫人面前那般信誓旦旦,只因在他想到下厨的时候脑海里又冒出许多莫名的念头,对此他早已习惯,见怪不怪了。
此时时辰尚早,萧然便来到后院给老爷子请了安,无奈之下又陪老人下了几局棋,若不是听说他要给自家孙女下厨,苏老爷子哪里肯放他走。萧然年纪轻轻,棋艺却是老道而新奇,虽无一胜局,却也着实让老爷子费了不少脑力。
殊不知,萧然为了给老人家留几分面子,不知故意下岔了多少手。
待萧然再次来到厨房时,家丁早已将他要的食材作料洗净备好了,萧然磨拳擦掌,遣走了厨子,只留下一个帮忙烧火的小厮,紧闭厨门,显得神秘兮兮。
苏定文退朝回来心里得意得紧,不为其他,只为萧然那首《关雎》让他在李铭书和其他同僚面前大涨面子。昨rì他就差苏管家将这件事偷偷放了风出去,如今萧然三步成诗的事情只怕已传遍了燕京城。
这才回到家中,苏定文就问起了萧然,只想要他再作几首诗,明rì去呈给圣上,不料被苏夫人告知萧然正在厨房里忙活,一时间脸sè很不好看。
“堂堂七尺男儿,习圣贤之书,当吟诗作赋,谙理明世,怎生干那些下作活,真真气煞我也!”
眼见苏定文那吹须瞪眼的模样,苏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抡起衣袖,跳骂道:“好你个苏定文,老娘跟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为我端过茶送过水,我没这福气也就认了。如今萧然体贴焚香,亲自下厨,你还有脸来说道他?你女儿有个疼惜她的丈夫你还不乐意了是吧,你这是安的哪门子的心呐……”
“……今rì天气不错,我去找老爷子下会棋……”
正在厨房忙活的萧然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因被人念叨还是厨房里油烟味儿太重。可惜他那身白衫被他糟蹋得满是油污,就连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他感觉自己似是许多年没有下过厨了,如今手法竟是有些生疏。
萧然忙活了一上午,好在将菜做了出来,他尝试了几口,自己对此颇为满意,为了迎合苏焚香的口味,这几道菜他可是煞费了些心思。小心翼翼地将菜肴装进檀木食盒里,萧然洗了把脸,连衣服都懒得换,就如捧珍宝地捧着食盒上了等候多时的苏家马车。
苏家的马是好马,据说是生于北方云蒙草原的汗血宝马,在天朝有价无市,那健壮的马腿肌肉如水银一般淌动,仿佛蕴含着绝尘而飞的力道。车自然也是好车,通体由轻盈而又坚固无比产自南方雨林的轻木造成,雕满了花纹,车厢的门帘竟也是用的上等裘皮,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苏字。
萧然怀抱冒着腾腾热气的檀木食盒,登上了这朴实而奢贵的马车,心里有些激切。此番去理苑探望苏焚香是真,不过他还想去碰碰运气,看能有何际遇,于他而言,无论是双苑还是燕村,都显得有些神秘。如今他身份有了,但显然还不够,这世界展现在他眼前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苏管家亲自驾着马车送萧然前往理苑,心中却是唏嘘不已,昨rì他还能对这少年大声呵斥,如今转眼成了他的车夫,人生的奇妙变迁莫过于此。
蹄声踏踏,车身轻晃,不过小半个时辰,苏家的马车就来到了燕京城东郊的燕然山下。挑开马车的门帘,萧然便看见了那座平rì在堕民窟里只能看到朦胧轮廓的山峦。
燕然山不算很高,不过百余丈,只是山峰终年为浓雾萦绕,教人看不真切。世间但凡看不真切的物事都带着几分神秘的sè彩,燕然山不神秘,却由于山下有一座燕村,两家书院而显得有几分神圣。
燕村在燕然山的南面,为山峰所阻,萧然看不到,他只看到了两圈不过人高的绿sè篱笆,每圈篱笆里围着数间茅草屋舍。
这就是天朝闻名天下的文理双苑—看上去更像是天朝与唐宋两国边境极其贫瘠的村落。
萧然在离篱笆一箭之地就下了马车,苏管家将马栓在路旁的槐树上,觅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坐了下来静静等候。
提着食盒,萧然向篱笆缓步行去,隔得近了他才看清两圈篱笆前方由茅草搭建的门户上各自挂了一块腐朽的木牌,分别书着文、理两个草字。
“好字!”萧然虽然自己的字写得有如鸡踹,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别人的字。那两个字形劣而意真,竟让他有种直入人心之感。
“不懂装懂,这是哪门子好字。”
萧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唬了一跳,转头看去,竟才发现篱笆旁那株垂着无数褐sè根须足须数人合抱的苍老榕树下静坐着一名手持斑驳酒葫芦的枯槁灰衣老人。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老人仰头喝着酒,语气惫懒,说话的时候却没有看萧然一眼。
寻思着这双苑的守门人都这般孤傲,萧然心中对此嗤之以鼻,他终究是一名无羁浪子,并不如燕京读书人那般守礼,轻哼一声道:“我来给我家娘子送午饭。”
“她叫苏焚香,理苑的算术教习。”萧然补充道。
这次老者却是转过头来看着萧然,脸上显得有了几分兴致,轻咦了一声,询道:“你就是凭一道九宫题入赘苏家的萧然,三步成诗的萧三步,萧君子?”
萧然一愣。
眼见萧然一脸茫然惊疑的神sè,老者呵呵笑道:“你作的那首《关雎》如今传遍了燕京城,萧三步自然是指你三步成诗,萧君子却是引了你诗中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然眯缝的眼睛登时睁大看几分,他心中大骇不已,这燕京城未免太过神奇。这才一夜的功夫,他的诗竟是连双苑的看门人都熟知了,还凭空多了两个名号。殊不知,这都是他老丈人推波助澜的结果。
“哈哈,如今快下课了,你快进去把,莫饿着了你家娘子。”
老人的话刚说完,萧然便听得一声铿然的钟声从篱笆里传来,想必是告知双苑各位学生教习下课的讯号。
疑惑地看了兀自饮酒的老人一眼,萧然提着食盒,推开了理苑那张仿佛随时都可能散架爬满了青苔的简陋柴门。
老人放下酒葫芦,盯着萧然的背影,皱了皱苍老的眉头,低声自语道:“会是他么?”
萧然自然没有听到老者的话,推开柴门便看一条鹅卵石小道,约摸百丈的小道尽头搭建着十来间错落有致的茅草苑舍,苑舍许是今年修葺过,茅草并不显得**,一束束被扎得紧紧的,担当着遮风挡雨的重责。阳渐暖,那屋舍用茅草编就的窗页大多被一根小竹棍向上撑了开来,揽入了不少光。
萧然眯缝着眼睛,循着一扇扇窗口望去,寻觅着那个倾国倾城的身影。此时正好是下课的时辰,诸位学生和教习都收拾起书本稀稀落落地走出来,打算去后方的膳堂就餐。
“萧然?”有人认出了萧然,声音却是不甚笃定,而大多数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止住了脚步。
如今燕京城街头小巷里民众茶余饭后谈得最多的事情绝不会是城西刘寡妇因偷汉子而被浸了猪笼,而是堕民窟的小乞丐萧然竟然凭一道九宫题而入赘了地位赫然的苏家。更令人意外的是,这小乞丐颇有诗才,三步而成的姻缘诗《关雎》不过一夜的功夫就传遍了燕京,据说连圣上都对其嘉许不已,盛赞之为天朝第一姻缘诗。
天子如此赞誉,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听得有人唤出自己的名字,萧然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昨rì他在那楼船上大出风头,想必这里有人当时在场。对前来围观自己的学生教习萧然报之以浅浅的笑意,然后目光继续寻觅着苏焚香的身影。
便在这时,左侧最后一间茅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苏焚香那淡紫身影探了出来,萧然心中一喜,提着食盒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脸上浅浅酒窝浮现,唤了一声:“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