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襄阳而下,汉水右岸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后面是蜿蜒的群山,只是在龙舌这里拐了一个大湾,冲积出一大片的平地。一条溪河从后面山谷蜿蜒而下,绕过村庄流入汉江,刘家村有一条五十米长的街道,两旁建了两排商铺,每月逢十有一个集市,周围几十里地的乡民都会来这里赶集。因为北方战乱,关中、河南的一些流民来到襄阳,带来了大量的北方手工艺,刘正也是乘着这个机会招揽了大批的作坊手艺人,沿着溪河建立起了陶瓷、纺织、砖窑、冶铁、木器、造纸等一些作坊。东晋现在大都数是庄园经济,自给自足,现在刘家村有四百多户人家,按照人口算应该是一个乡镇,其中一百多户是关中工匠,他们大多数都是拖儿带女,一个群落一个群落地迁徙过来,刘家为了争夺他们,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银子。
延绵的大山下是两个坞堡,虎踞龙盘,威不可犯。刘家坞堡有点像现在闽南、赣南客家人的围屋,墙壁的底部用花岗岩条石筑就,整个坞堡呈正方形,边长约100米,墙高10米,厚2米,有三层楼。坞堡前有一个半圆形状的大池塘,半圆的直径和坞堡平齐。坞堡的正面有三座门,一大二小,第一层楼的墙壁不开窗,二三楼开一个竖立的小窗,这些都是为了防御外来入侵的需要。在刘家坞堡的外围有一座小型的坞堡,这是给外来的工匠修建的。
坞堡分外围和内围,形成一个回字,内围只有两层楼,里面分别有楼门、门厅、环廊、天井、围屋和厅堂,天井之下皆被鹅卵石所铺砌,中间挖了几口水井。整个坞堡是围绕着一个中心展开,这个中心就是祖宗神位,供奉神牌的正厅俗称香火堂。香火堂是敬神祭祖的礼堂,平日议事的会场,又是新春团拜的地方。如遇婚丧喜庆,这里便是行礼、宴饮的场所。厅堂作全楼的中枢逐步扩展、卧室、仓库、厨房、过道、回廊、门窗、楼梯口等,安排讲究,严谨有序,采光合理。
刘丹走近坞堡的时候,池塘内有些下人正在池塘洗衣服,见到刘丹都朝他打招呼:“九郎回来了?”刘丹都含笑一一点头,温文尔雅,礼貌谦逊。刘丹这一辈有兄弟十六人,刘丹排行老九,姐妹有十二人,刘婷六岁,排行老八,深得哥哥姐姐们的宠爱。
穿过坞堡楼门,刘丹走入内屋二楼东南角自己的住处,这里有卧室,书房,客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房笔墨纸砚都有,但是书架上的书很少,有简书、帛书、纸书,但是大多数都是手抄本。手抄费时、费事,又容易抄错、抄漏,既阻碍了文化的发展,又给文化的传播带来不应有的损失,再加上帛娟和纸张昂贵,所以现在的士族基本上垄断了文化的传播。
士族集团的崛起是从汉武帝“罢黜百家,首倡儒术”后开始,研习儒家经学的学者垄断了儒家孔孟一门经典学说的解释权,并在家族内部代代传袭,进而掌握了整个国家文化制度的话语权,最后造成南北朝时期“铁打的门阀,流水的王朝”这一特有的现象。从刘宋到唐朝,历代的帝王都在想方设法削弱门阀士族势力,直到唐朝末年的屠夫黄巢,打着“为民除害,天补平均”的旗号,残忍暴虐,所到之处无一不血流成河,哀嚎遍野,这些门阀士族才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刘丹拿起一本书《五经章句后定》,这是刘表编纂的。这本书删除浮辞,让学者较快通晓经文,关西、兖、豫学士都来
到襄阳,为荆州学派和魏晋玄学奠定了基础。也许是穿越黑洞的福利,刘丹的前世记忆非常清晰,看过的书都历历在目,而且这一世耳聪目明,反应敏捷,记忆超群,过目不忘。不过刘丹不想做一个皓首穷经、寻章摘句的雕虫,他的本来的愿望是做一个网虫,能上网不干活,最好能屌丝结缘白富美。只是没想到来到东晋乱世,雕虫网虫米虫都不能干了。
刘丹拿出笔墨,开始抄写,现在刘丹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毛笔字太差。小时候虽然临摹过柳、欧、颜、赵的字帖,但是没有下过苦工,后面都是电脑打字,就连钢笔字都写不好。还有一个问题是繁体字,刘丹不得不重新从识字开始。自从八王之乱以来,胡族的一些风俗生活用具也传入中原,床榻就是其中之一。这时的几案几乎与床榻平齐,文人主流作书姿势是执书,即一手执纸、绢,一手执笔,在胸前悬空书写,这个高难度动作对于刘丹来说无疑是练杂技一般。特别是跪坐,时间长了这腿就像东瀛人一样又短又粗,没奈何,刘丹只好叫人打了一套书架、书桌和椅子,这样就舒服多了。
对于刘丹的离经叛道、斯文扫地,爷爷和老爹是辞色俱厉,大加呵斥,但是刘丹一再坚持,死不改悔,声称跪坐久了会腰肌劳损,腰椎盘突出,加上他大病初愈,几个女眷也在一旁劝和,最好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心里哀叹这个孩子毁了,就凭这样的读书写字的方式,想要挤入士林之中是别指望了。
晚上吃饭,刘丹的爷爷一家人在一起,男丁一屋,女人带着孩子一屋,都是用长食案,刘丹现在算是男丁,和大人们在一起。刘正昂藏七尺,目光炯炯,不怒而威,原来是行伍出生,在军队里混过一段时间。刘岩长得和父亲很像,高大威猛,剑眉星目,刘丹的刘家基因遗传不多,倒有点像母亲,温文尔雅,眉清目秀,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襄阳因为战略位置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民众崇尚武力,编练民团,抵御外侮,特别是三国混战和八王之乱后,传统世家门阀遭受了极大破坏,刘家乘势而起,现在已经成为地方一霸。刘家出武夫,这是襄阳本地人的共识。现在刘正想实行家族转型,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孙子辈到襄阳习jia参学,家里也办了义学,请了一个老学究教刘家子弟读书。只是孙子辈中大多数才具平平,没有一个文采斐然的人物,唯有刘丹天资聪颖,文思敏捷,刘正寄予极大的希望。没想到一场大病让这个孙儿几乎夭折,大病过后像是丢了魂,抑郁沉闷,呆如木鸡,失去了少年的朝气。看着盘腿坐在席上的刘丹,刘正长叹一声,这个孙儿算是废了,现在只有敦促儿子们赶紧再造出几个小人来。
刘丹坐在食案前,哀叹不已。眼前的菜肴是芹菜、豌豆,一小碟豆豉,加上腊肉,全是水煮的。这个时期铁器很少,主要是用于铸造兵器,大家用的锅都是陶制的,大户人家用青铜的,都是不具备炒的功能。对于从舌尖上的国度过来的人,这些菜肴太难下咽了。看来要改善生活还得先弄出沙锅来,想想有哪些食材现在可以搞出来。
吃罢晚饭,刘丹来到父母的住处,刘丹的母亲孙氏,娘家是襄阳的三等士族,庶出,刘丹的姨娘罗氏,出生商人家庭,现在掌管整个刘家的账本。刘丹作礼请安完毕,道:“阿爹,阿娘,明天我想进山里找一点东西。请爹娘准许。”
刘岩奇道:“咱们刘家集市在周围五十里地还是比较有名的,东西的种类不少,还有什么买不到的?”
孙氏也很惊奇,道:“丹儿,要什么东西跟为娘说,娘叫人给你找来。”
刘丹道:“孩儿要的东西也不知道山里究竟有没有,只是想进去看看,明天叫旺财和阿贵跟着我就行,一个来回,不会走远的。”
爹娘互相看了看,见孩子态度坚决,只有同意,孙氏道:“现在世道太乱,山里也不安宁,明天我让叶教头跟着你。我会跟厨房打招呼,让她们给你们准备好干粮。”刘丹见父母答应,告辞出来。
刘岩问孙氏:“这几天丹儿怎么样了?”
“丹儿这两天气色好多了,今天回来得很早,开始看书写字了。旺财粗心大意,我想让冬梅去伺候丹儿,这样我才放心。”
“你让冬梅看着他点,不要什么事都顺着。”
“我会吩咐她。”
这个儿子自从大病之后就没有好好看过书,刘岩自己也不敢多问,父亲明显有些失望。儿子刘昊、刘毅现在都在习jia学堂跟着习嘏先生学习,很少回家。习嘏先生博览经籍,性情闲雅,在玄学、儒学、史学等方面颇有造诣,曾为临湘令﹑山简征南功曹,莅官举大纲而已,不拘文法,时人号为“习新妇”。现在赋闲在家开了个学堂,有教无类,不论士族寒门都可以来听课,襄阳和附近郡县多有学子来这里求学。本来刘岩也准备把刘丹送过去,这一病,什么事都耽误了。
第二天刘丹一身劲装打扮,和旺财背着行囊、短刀走出坞堡,却见阿贵、叶教头和两个少年早早在坞堡外等候。叶教头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腰间挎着一把短剑,阿贵背着一个大箩筐。两个少年正是自己的玩伴刘天和叶瑾,也背着行囊看着自己微笑。刘天敦实、虎头虎脑,叶瑾眼如点漆,帅气俊郎,倒是有一副好皮囊。
刘丹急忙迎上前去,向叶教头和阿贵施礼道:“有劳叶叔阿贵叔了。”
叶教头笑道:“九郎不用客气,就在附近走走,谈不上劳累。”
两个少年也走上前来,拉着刘丹的手道:“丹哥儿,你这么久没来学堂,我们都无聊死了。”
刘丹奇道:“你们俩怎么不要上学?”
叶瑾道:“你忘了今天逢十休沐。昨天我也是听阿爹说你今天要进山,所以和阿天陪你一起去。你不知道,自从你病了,我们和大头仔干了一架,咱们没赢,他们也没落下好。”
叶教头呵斥道:“你这小子不好好读书,尽给我惹事。丹哥儿,咱们进山。”
于是一般人沿着两座大山中形成的沟壑溪流一路向上,在刘丹的印象中这里没有这条溪河的。峡谷的环境优美独特,流水潺潺。昨夜一场短暂的阵雨之后,山水树木都换了颜色,从山顶流下来的溪流,就像大自然纺织出的绸带飘然而下。山谷内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桃花、李花、迎春花、杜鹃花……争奇斗艳。山坡上的小草也悄悄地钻出地面,嫩生生,绿油油,这一片,那一簇,点缀着这陡峭的山坡。山坡上的树木也在不声不响地抽出新的枝条,长出了像小草一样的新芽。这里正好有李花需要的艾草、迎春花、桃花、薄荷……刘丹大喜,吩咐大家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