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的手几乎已要碰到她的脸颊,却不敢再近半寸,笑了一笑,弹掉她头发上的一滴溶液,:“谁轻薄你这丑八怪了?我怎么也是道门弟子,能干这事?”要将她放下,却见她光着双脚,找了一会发现她的鞋子落在那怪花下面,便拾了起来,将陆叶儿抱到蔓藤怪花的侵袭范围之外。
陆叶儿得脱大难,松了一口气,秦征将她放到一块岩石上,见她身子软软的,似乎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她伤的可真不轻。”
单膝跪在她脚边,要帮她穿鞋,抬起的一对赤足来,见自脚踝以下,洁白如霜,全无半瑕疵,心想:“她的脚长得倒挺漂亮的,和那张丑脸太不配衬了?”
陆叶儿似乎察觉到他眼神有异,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什么!”
秦征笑道:“我看看你脚上有没有沾到那毒液。”
“没有。”陆叶儿道:“我自幼习武,如今真力虽失,但感应仍在,全身肌肤便有些微破损也瞒不过我。”看看周围的地面:“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尔何辜好像还在附近呢,要是撞见了他,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秦征道:“这个尔何辜是什么人?”他这时又记起,丹江边上那个严先生还有篝火夜宴中的觉玄道士,都曾提起这个名字。又想那日被五大高手围攻,其中有一个就被茅云子称作“尔公子”,不知道和着尔何辜有没有关系。
陆叶儿道:“尔何辜是地兽门的宗主,几十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的大高手。但二十多年前却栽在心圣严三畏手上,落下极大的隐患,从此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最近忽然又冒了出来。这人厉害得很,和我爹爹又很不对付,前几天我又刚刚伤了他的儿子,要是被他撞见非让他抓了去给他儿子吃了疗伤不可。要是我身体没事,咱们联手还可以和他斗一斗,你一个人的话打不过他的。”
秦征心道:“别人都管严三畏叫心魔,她却叫心圣,看来她和箕子冢那边应该有些渊源。”口中笑道:“抓你去给他儿子吃?他们地兽门吃人的?”一边一边帮陆叶儿穿好鞋子,就将她抱了起来,陆叶儿叫道:“你干什么!”
秦征道:“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
陆叶儿叫道:“我是问你抱住我干什么!”
秦征笑道:“我不抱你,你现在有力气走路么?”
陆叶儿又是羞涩,又是委屈,又是无奈,干脆闭上了眼睛,就当没这回事。秦征心想:“这丫头,人长得丑,偏偏却这么傲性!”
经过那两具尸体边上时,问陆叶儿道:“丑八怪,你认得的人多,可认识这两个人不?”着将那封信也给她看了。
陆叶儿这才睁开眼睛来,先看了信,道:“是龙虎山正一宗宗主的亲笔信啊,我曾在龙虎山上见过他的笔迹。”喃喃道:“杀胡令主……杀胡令主……莫非和几十年前那件事有关么?”
秦征问道:“什么事情?”
陆叶儿道:“就是武悼天王冉闵发出‘杀胡令’,号召天下汉人杀尽胡虏的事情啊。那件大事不但将中原的军队、百姓都卷了进去,连玄门中人也都牵涉其中,我听我爹爹,‘三传五老’都曾参与其役,佛道两家也都大受影响呢。唉,可惜我们生的太晚了,没机会见识那个大场面。”
又瞧了那两具尸体一眼,叹道:“他们是正一宗的,昨晚尔何辜因要找我,搜到这附近,我幸好是被那食人花缠住,隔绝了气息,尔何辜没找到我,却撞上了他们,我在蔓藤后听到他们两个惊呼,却没瞧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被尔何辜的噬元**吸尽了精元而死的。来他们是遭了我的池鱼之殃,暴尸荒野,着实可怜,你看看能否想个办法,帮忙给他们火化了吧。”
“噬元**?吸食精元?”
陆叶儿道:“人有精气神三宝,地兽门一脉专门在人体精元上用功夫,以此爆发出极强的力量,甚至突破生命极限。这噬元**是他们地兽门的一招阴损功夫,中此招着全身精元会被吸食殆尽,死状惨不堪言……唉,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被噬元**杀害的人。那天要是撞上尔何辜的不是他们,而是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秦征再看看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毛,刚才他听陆叶儿尔何辜要抓她去给儿子吃,本来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看来只怕却是事实。
秦征发出掌力,震得身边一刻大树掉下许多枝叶来,盖住了那两具尸体,跟着从八宝袋中摸出一道祝融符,晃燃烧了树枝。这才又背着陆叶儿离开,顺手将那包干净衣服带走了。
走了有一会,陆叶儿:“这一带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处都是苻秦的官兵,现在我御不了剑,你带着我也不方便御风,且别乱走,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手指一指:“在那边。”
秦征在她的指下找到了那个山洞,洞口狭窄,里面却有十余丈方圆,最里面有个碧波荡漾的水潭,潭水波纹映着绿光,幽幽的带着几分神秘,笑道:“你人长得丑,找的地方却真漂亮。”
潭边一块四五尺高的大石,大石如玉,秦征将陆叶儿放在石头上,跟着:“你运一下气吧,我助你回气。”轻轻吐纳了一个周天,腰下沉,双腿微弯,左手作“道指”,右手作“本师诀”,竖在陆叶儿面前,便有一股氤氲紫气散发开来,凝结成金鼎倒扣形状,将陆叶儿笼罩在里面。
陆叶儿虽然恼他,但觉得全身笼罩在一片极为精纯的氤氲紫气当中,这可是练气士梦寐以求的练气环境,为了寻找这样的练气环境,练气士们通常都不惜跋山涉水,深入偏远空灵之地,不想秦征竟人为造出了这样一个气境来,心中暗叹:“云笈派真不愧是道家玄门正宗,他年纪轻轻的,功力却当真了得。”
盘足坐好了搬运周天,她的底子本来就好,这时将全身穴道放开,吸收着经秦征提炼的氤氲紫气,只运转一个大周天,便觉精神一振,功力恢复了些许。
陆叶儿睁开眼来,对秦征恶感稍减,低着头哼道:“今天的事,算我欠你的,以后我会设法还你这个人情!”
秦征笑道:“还人情就不用了,只盼着你以后别来我们青牛谷偷东西就好了。”一边话,一边手里玩着一个东西。
陆叶儿一抬头,看清了秦征手中之物,往腰间一摸,果然空了,叫道:“血……血葫芦!你什么时候拿去的?”
秦征随秦渭闯荡江湖的时候,学过下九流的诸般鸡鸣狗盗之技,这时他正宗修为深了,干起这些旁门左道来越发的得心应手,要从陆叶儿身上拿回血葫芦有何难哉!
陆叶儿叫道:“快还给我!”
秦征笑道:“什么还给你,这本来就是我的好不好!你这个偷丑八怪,丑八怪偷,还有脸让我‘还’给你?”看看陆叶儿气得娥眉倒竖,又道:“你最好别再惊怒了,免得真气走了岔道,又要我来救你,那你岂非又要欠我一个人情?”
陆叶儿大恨,气恼得银牙暗咬,却又无可奈何。
秦征拿过那包干净衣服来,取出一件,:“你的脸虽然没被那怪花的花液腐蚀,但你这衣服可脏得不成样子了,我去外头给你守着,你下潭洗洗,换了吧。”
陆叶儿皱着眉头,道:“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秦征冷笑道:“大姐,别瞎讲究了,这里不是你家,有件干净衣服给你换就不错了。”又摸出一块干粮,:“洗完之后,就顺便吃东西吧。你困了那么久,应该也饿了。”
陆叶儿见那块干粮又冷又硬,蹙眉道:“这东西能吃?”
秦征不再理会她,走到洞口,半晌不见动静,心想:“她不会是怕我偷看吧。”便哼起了曲,让陆叶儿听得到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便听水声轻响,秦征想到一个妙龄少女就在不远处沐浴,脸没来由地一热,心道:“哎哟!我这是干什么,居然为这么丑的女人脸红,让杨钩大哥知道,非被他笑死不可。”赶紧收摄心神,想些与这暧昧情境完全不同的事情,嘴里哼着的曲有些变了:“黄河弯又弯,双鬓已斑斑。背井别乡里,泪水湿青衫。非不恋乡井,故园尽胡番。南望王师久,年年不曾见,白骨露草野,捐尸沃荒田,人生天地间,似蝼蚁苟延……”
曲子没哼完,陆叶儿在里头听得,忍不住道:“你怎么唱这么悲伤的曲子。”
秦征道:“不唱这个,却唱什么?我时候四处流浪,身边的流民难民,唱的就都是这些下里巴人的调,可不像你们这些江东士族,一堵围墙隔绝外头的水深火热,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在家里阳春白雪了。”
陆叶儿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江东士族?”
秦征道:“北方五胡的帝王将相家里,家里再奢豪,也未必能养出你这气质,南方庶族的贫苦百姓,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就都谢天谢地了,除了江东士族,如今天底下还有人会像你这么讲究?”
洞内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陆叶儿道:“好了,你进来吧。”
秦征走进洞来,只见一个陆叶儿坐在石头上,面对碧水潭,手抚着一头秀发,她的人套在那不太合身的道袍里头,身形反而更显得单薄脆弱。这娇弱的背影和她几天前所表露的绝世武功甚不匹配。
秦征走到她身边,见干粮还放在地上,没有动,捡了起来,蹲在碧水潭边,一片一片撕了吃。微漾的碧水潭隐隐约约照出了两人的轮廓,却看不清面目,秦征瞧着那模糊的倒影,心想:“不看她的脸的话,她的身形也真美。”
忽听陆叶儿道:“对不起。”
秦征奇道:“为什么对我对不起?”
陆叶儿道:“我……我不是故意挑剔的,不过从家里就是这么讲究,所以……所以我也就讲究了。”
秦征笑了起来:“我对千金姐向来没好感,但听你这话,倒也还不讨人厌。”又摸出另外一块干粮来,递过去,也不看她的脸。
陆叶儿道:“你还生我的气?”秦征没有,陆叶儿道:“那干嘛给我递东西,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么?”
秦征笑道:“我怕看到了你的丑脸,坏了气氛。”
陆叶儿接过了那块干粮,然后便背过身去,侧对着碧水潭,道:“你们这些男人,士族也好,庶族也好,胡人也好,汉人也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浅薄。”咬了一口,勉强咽下,就再不动了。
秦征便知她实在是吃不下,道:“看你这么娇生惯养的,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青牛谷的。”
陆叶儿道:“一直到丹江边,都有人帮我料理这些的。我从丹江边到青牛谷也没花多少功夫,沿途吃些果子,也就到了。”
秦征冷笑道:“所以你走了几千里的路,其实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对不对?你们这些高门贵介都是这样,就算是经过饿殍遍地的州县,也会有人帮你们一路上用鲜花铺地,脏不了鞋子半分。对不对?”他的,却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幼时的见闻,这是一个朱门犬马肥、寒门冻饿死的时代,秦征自幼混迹在下九流之中,对这些贵族自然反感。
陆叶儿轻轻一叹,:“你别这么对我话好不好,我也不想的。其实我更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我,虽然锦衣玉食,却像被困在鸟笼中的雀儿,连吃饭走路都讲究规矩,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步也不成。”
秦征道:“你这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么?”
“这次不同,这次我是用……用很大的代价,才让家里头答应我出来一趟。”陆叶儿幽幽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任性,也是……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办完了事,回去以后,我这辈子,就算完了……”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
“这辈子算完了?什么意思?”
陆叶儿没再回答他,只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征听她这一声叹气满是愁苦与无奈,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当有,更与第一次见到她时活泼高傲的样子判若天渊,心想:“爹爹曾,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果然不错。她年纪的,但满肚子的心事好像比我还多。”
碧波粼粼的山洞中静了下来,两人都不话,似乎都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静谧。
好久,秦征听见陆叶儿的肚子咕的一声,哧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千金姐肚子不会饿呢。”
陆叶儿羞得低了头,却不开口理秦征,秦征又笑话了她两句,却出洞去采摘了一些野果回来,洗干净了递给她,陆叶儿反手来接,秦征道:“怎么都不转过身来?你知不知道背对着人家接东西,很不礼貌的。”
陆叶儿哼了一声,:“我是怕见到你的无赖相,坏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