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思儿问起那事,陆宗念沉吟片刻,才道:“此事未有把握之前,我本不想,免得有了一儿希望之后又失望,所以瞒着你们。但如今已有线索,我便跟你提一提吧。根据古老传,上古神战之后,尚有一位真人存世,竟从两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据这位真人有通天地之能,补造化之功,不但长生不死,甚至能够……造人!”
无论是门内的陆思儿,还是门外的严三秋,闻言都是大吃一惊,陆思儿惊道:“造……造人!这……这不是女娲娘娘才能做的事情么?”
“此事虽然不可思议,但……”陆宗念道:“这段时日,爹爹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
陆思儿道:“既然有了眉目,那……那不如等事情解决,孩儿再成亲吧。”
“不可。”陆宗念又道:“虽然这位真人的存在,我已有五六分把握,但要找到他却非大费一番功夫不可,就是找到了他,如何让他出手,又是一番手脚。而这位真人,真要解决你们的问题,只怕也还需要时间。总而言之,这不是十天半月,乃至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甚至有可能要迁延个十年八载的。你们姐妹,早都过了该出阁的年龄,如何耽搁得起?这是其一。再者我们就是找到了,以你们姐妹的情况,到时候移神过去的,也肯定是叶儿,毕竟她的心宗功夫深厚,而不像你,精气神三宝牢不可分,正如叶儿留言所,其实你与这个身体更加匹配,这是其二。再其三,婚事是你祖母所愿,而你姐姐又心愿已决,沈胤那孩子也确实是良配,这等好姻缘天下难寻——事情既有三全其美的可能,思儿,你就不要再纠结于谁先谁后了。以免到了最后,两下子都耽误了。”
房门外,严三秋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她忽然想道:在陆宗念心中,多半还有第四个原因,只是那个原因,陆宗念不好在女儿面前提起,而严三秋也不愿意去破!哪怕只是在心里破!
房门内,陆思儿似乎也已被父亲服,沉默了半晌,忽然:“对了,爹爹,还有一件事情。”
“嗯?”
陆思儿道:“在您回家之前,有一个……”
严三秋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就推门进去,以陆宗念父女的修为,自然早知她在门口,也未意外,但都停住了。严三秋道:“老太太请夫君过去一趟。”
陆宗念皱眉道:“怎不早!”
严三秋道:“刚才听你们父女俩谈的正好,不忍打扰。”
陆宗念在女儿面前,不想给严三秋脸色看,了头出去了,等他走远,严三秋才道:“老太太早下了封口令,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陆思儿道:“可孩儿总觉得那个秦征,与姐姐之间似乎关系匪浅。”
严三秋道:“便是大有关联,一切也得等你大婚之后再,你的婚事,干连着沈陆两大家族今后数十年的大势,甚至关联到东南的时政大局,皇宫行礼,太后主持,一切可能节外生枝之事,全部都得放一放!思儿,你向来懂得顾全大局的,怎么这节骨眼上反而犯糊涂了?”
陆思儿默然,她虽然倔强,毕竟还是孝顺的,了头:“好,女儿听娘亲的。”
那边厢陆宗念去了陆老夫人房外,大丫鬟却老夫人睡着了,陆宗念是个孝子,只当母亲是久等自己不至,也未在意。
他回到书房,正自闭目养神,忽觉半空有灵场异动,自陆宗念定居乌衣巷,往来玄武人士,经过时玄士收风,武者敛剑,几乎就没敢在方圆十里之内放肆的,就算有灵禽为坐骑,宝剑为御器,也都不敢飞越乌衣巷上空,这是天下人对陆宗念的敬畏与尊重,正是:洞中狮虎味,狼狐不敢近。
不想今天竟有异人来访,那可是二十年来未有之事!
陆府中大多数人都未感应,陆思儿房内,她母女二人却都警惕起来,陆思儿要动身时,却已被严三秋按住。
陆宗念双眉一扬,一道隐形剑气冲天而起,至数十丈高空,化作陆宗念形象。
他的剑影一到,半空中便凝结出一片片璎珞形状的祥云,天花乱坠,一片佛光缓缓展开。
与此同时,乌衣巷也有了反应,四根无形气柱升起,四方上下,云气弥漫。
当初秦征来时,没有带敌意的大动作,所以乌衣巷的潜藏力量未被触发,这时佛光大作,且其力量根脉又是东南最忌惮的源流,乌衣巷马上便生出六股力量,四方是乐、射、御、书四道,礼道成方,由地而起,数道成圆,遮天蔽日,六艺形成**结界,将方圆二十里的天空包裹得滴水不渗。
一声佛号在空中传开:“法湛虚空神照寂,乐常住性穷化体,相好如一大威仪,首得佛光三界弥。”
佛号犹如洪钟,无远弗届,却被乐道结界对应地展开无声寂境,使得声音不能外泄半,全在这个空间之内回荡。
佛号之中,一尊由佛光构成的僧象宝相庄严,停在了陆宗念对面。
陆宗念行了个武者礼,淡淡道:“原来是法首尊者,久见了!一别二十多年,没想到大师尚未涅槃。”
若是有别人在旁,听了这话非吃惊不可,谁能想到陆宗念如此身份如此修养,对着一个和尚一见面就咒对方去死。
那法首却脸含微笑,合十道:“当年一段尘缘,尚未了结,若就此入灭,岂不要带到来生去?”
陆宗念道:“未知生,焉知死,来生终属缥缈,彼岸之事,子所不语!”
法首哈哈一笑:“这话若是上九先生出来,自然堂堂正大,陆先生身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之中,不求正法,不谋解脱,却在贫僧面前作此孔夫子语,岂非好笑?”
陆宗念道:“谢师叔以武入道,深得儒门之正,乃是我辈之楷模,陆宗念虽是末学,未悟大道,却自当循着前辈留下的足迹,行走这趟人间。师叔步,我辈亦步,师叔趋,我辈亦趋,师叔驰,我辈亦驰,师叔奔逸绝尘,我辈虽瞠若乎后矣,却是不悔无怨。此之谓正信无碍。”
法首轻轻一笑,道:“华夏儒门,固然根基深厚,以我佛眼观之,却仍然只是人间道,未脱三界之迷,未解生死之苦。眼看佛教在中土大兴,大势所趋无可逆转,尔等便欲以儒学渗我佛门正道,以道术乱我西天正法,却是做梦。”
陆宗念道:“既然如此,为何令师当年传法,衣钵传的却是道安,而非阁下这位大弟子?”
法首脸色一沉,许久才道:“当年你和湛若离,究竟对先师做了什么!”
陆宗念道:“大师不是鄙我儒门乃人间道么?佛门既然有往来生死之奥秘,沟通鬼神之能耐,大师何不灵魂出窍,直往兜率天,一问图澄大师便可,何须再来问我这个凡人?还是,所谓彼岸世界,其实也是你们臆想出来的?”
法首双眉一敛,再度合十道:“真是想不到,一别二十载,凤剑的词锋竟比当年还要凌厉。可惜道统之争,不在口舌。”
陆宗念道:“不在唇舌,莫非在于刀剑?哼,索虏欲倾覆我大晋之心,路人皆知,苻秦这番若是南侵,大师是打算以西域佛门之能,来做苻秦大军的前驱吗?”
“沙门之法,岂是王者之器具!”法首神色一冷:“但当年一段因缘,却也是时候该当了结了,来日南北大劫之际,高下正邪,自有分晓。”
陆宗念哈哈一笑:“沙门或者真有出世之高人,但大师选择入世的时机,却也巧妙得紧啊。”
法首道:“心中有魔,自然看一切都有诡怪。心中无魔,纵举世非之,我亦不加稍沮。一切但凭本心行事。”
陆宗念哈哈笑道:“本心,本心!你们的心究竟是仁善还是秃毒,也只有你们的佛菩萨才知道!不过大师来我中土日久,对我中土文化浸淫倒也颇为深厚了,刚才这句话,出自我道家之《庄子》吧?”
二十年来,生活在乌衣巷的陆宗念一直有如谦谦君子,这时面对昔年大敌,却被激发了年轻时的豪迈放纵,言辞之间咄咄逼人。
法首道:“佛法广大,无所不包,教外法门,也尽可采纳,但根源所在,却是不可不辨!”
陆宗念道:“佛法若能融入我华夏根脉之中,我华夏也不会以外道视之,但若欲以采纳为名,行替代之实,却是妄想!至若口口声声普度众生、满心满腹私心自利之辈,更非我华夏学人所愿礼敬。”
法首叹道:“真是想不到,名扬天下的东南剑魁,偏执如此,隔阂如此!知障到了陆先生这般地步,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度化了。”
陆宗念冷笑道:“用大师的话还给大师:心中有偏执,自然只能看到别人的偏执;自家有隔阂,就不要怪别人隔阂自己。至于陆宗念是否觉悟,就不劳大师费心了。”
法首不再回应,只是叹息,佛光僧象向陆宗念行礼之后,一个佛号在空中传来:“除闇昧如烛火。明天地如日月。度天人如船师。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璎珞祥云散去,法首的僧象也渐渐消失。
陆宗念冷笑一声,也跟着收了剑影,六艺之气亦随之消散,陆府上空,马上又变得一片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