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吴怡觉得吴雅嫁得好不是在她三天回门时, 而是在她正月初二回娘家的时候, 整个济南府的人都看见了吴家四姑娘带回娘家的整整三大车的礼物,可以说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无一不足。
铁勇男骑着马走在轿子的前面,脸上满是傻乎乎的笑, 他曾经也以为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女子,这次却让他撞大运遇上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前半辈子出生入死,都是为了这一刻。
到了布政使府, 吴宪亲自在二门外迎接姑爷, 翁婿两个相携去了正院,吴家的姑娘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量保持着优雅, 暗地里却各怀心思, 有的期望吴雅过得好,有的却不怎么是滋味。
铁勇男今日穿了件枣红麒麟纹窄袖织锦袍, 外面罩着黑貂大氅, 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束在犀牛皮冠上,发冠用赤金虎头瓒固定,虎头上的猫眼石虎目摄人双目,吴雅很会打扮相公,铁勇男再也不见武夫硬允斯文的怪异感, 而是扬长避短显得十足英武。
吴雅则是梳着牡丹髻,戴了一整套的五凤钗,钗上的明珠最小的也有小姆指指甲盖大小, 最大的那个足有鸽子蛋大小,这套首饰戴不好就是首饰在戴人,吴雅平时穿得虽素淡,然而气质却好,戴这套首饰可以说是相得宜彰。
新婚第一年正月里回娘家本来就是为了炫富,不管别人怎么说,吴雅在已经出嫁的姑娘里面,至少是中等偏上的富贵了。
更不用说这对小夫妻带来的长长的礼单了,赤金八宝如意一对、白玉如意一对、四季衣裳八套……一整张的虎皮,一对百年的人参,活梅花鹿十只、活锦鸡十对送姐妹们玩赏……
吴怡想着,还是自己当家作主好啊,往娘家搬多少东西都没有人说闲话。
铁勇男行完礼之后照例被男人们请到外面喝茶招待,吴怡注意到铁勇男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吴雅,就连走的时候都有一步三回头的倾向,直到吴雅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跟着岳父和小舅子走了。
宴会之后吴怡找了吴雅谈心,“姐夫待你如何?”
“自然是好的。”吴雅说道。
“四姐你总算是熬出头了。”吴怡说道,吴怡懂吴雅的挣扎,她一直为自己庶女的地位而自苦,一味的想要低调求生,可是孙姨娘和二哥吴承平、七妹吴柔却不让她安稳的活着,若不是吴雅够聪明,她怕是活不成现在这样。
不用说别的,她若是对婚事有怨气,处处看不起铁勇男,眼见得他们俩就是一对怨偶,可是吴雅在知道自己的婚事之后,就很快扭转思维,去发现自己相公的好,把劣势转化成优势,所以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吴雅的庶女生涯让她学会了适应给自己的一切东西,而不是去挑捡,反而活出了一片天。
“哪里够得上一个熬字。”吴雅笑了,“太太是难得的好人,做了人家的媳妇不比做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越是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我越是觉得自己命好,遇上了太太这样的好嫡母,也遇上了你这样的好姐妹,如今又遇上了个好相公。”
“我可算是知道知足常乐是什么意思了。”吴怡笑道。
“妹妹,我到如今才明白,什么才貌双全、文武全才、八面玲珑都是假的,女人嫁丈夫,最重要的是要嫁个好人。”吴雅说道,“你知道干娘为什么跟耿大人没办法相处吗?”
吴怡摇摇头。
“不是因为干娘不是绝色美女,而是因为干娘太出色了,耿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是才子,可是跟干娘一比就落了下成,头一两年还成,时间长了,耿大人就有了别的心思了,干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他们俩个也就相对无言了。”
吴怡想想马氏,也就只有一声叹息了,别说是古代,现代又有几个男子能容忍比自己聪明有才华的女子的?
“相公是心胸宽广的真汉子,我敬他武艺好会带兵,他敬我有才华,这样互相敬着反倒容易相处了。”
吴怡点点头,吴雅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孙姨娘在吴雅三天回门的时候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到了此时才第一次站在刘氏身后看见了自己的姑爷,姑爷又高又壮,手伸出来有簸箕大,能装下两个吴雅,若是生了气随便给吴雅一拳就能要吴雅的命,孙姨娘看着眼前直发黑。
好不容易到了初五那天得着了机会,孙姨娘拉了不情愿的吴柔去见吴雅,吴雅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收拾要带走的几箱书,见孙姨娘来了,脸上立刻泛开了笑。
“姨娘不来,我倒要去看看姨娘呢。”
“她等不及你去看她了。”吴柔说道,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
孙姨娘看见吴雅,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四姑娘,你过得好吗?”
“好,四品武将家里的当家主母,怎么能不好呢。”面对曾经想要出卖自己的亲姨娘,吴雅不知道是爱是恨,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找机会去看孙姨娘的原因。
“我说四姐过得好,你却总不信。”吴柔说道,看那礼单也知道吴雅是坐在宝马里笑的了,所谓才女也是有价格的。
“四姑娘今后,莫要惹相公生气,女子柔顺可人是福气,心里有委屈也……”孙姨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不是丈母娘不满意姑爷可以挑唆女儿离婚的现代更不用说孙姨娘只是姨娘,连丈母娘都算不上,吴雅静静的听着,孙姨娘说着说着却哭了,“我的儿命好苦——”
“姨娘大正月里哭什么?我命不苦!我命好得很!到此时我才知道扬眉吐气的滋味,太太待我虽好,可在这个家里我始终记得自己是谁,就算我不记得,太太不记得,也有人替我记得,相公他敬我,爱我,婆婆喜欢我,整个家里我说一没人说二,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求的了,请姨娘莫要再说这些丧气的话,姨娘若是来哭的,我也只有请姨娘出去了。”
孙姨娘一下子收住了泪,怔怔地看着吴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个正月里还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消息,雷将军府家的林姨娘正月初一大家吃团年饭的时候,一个人在屋子里滑了一跤落了胎,雷三太太嫌弃大正月里见了血光晦气,把她移到娘娘庙去住。
据说林姨娘在庙里日夜啼哭,状甚可怜。
吴氏正月里回娘家串门子的时候,当着刘氏和众人的面,却一个劲儿地骂晦气,“我早说了她命硬,是个丧门星!大正月里的见了血光,闹得我整个正月都气不顺。”
“如今家里不是好好的嘛,可见她就算是个丧门星也克不了真正的好命人,只有自己克自己了。”
“可不是,瞅她的样子就是个没福的,还想生庶长子,呸!”
吴怡看了眼静静的听着她们讲话的吴雅,吴雅用戴了冰种翡翠玉镯的右手,轻轻转着自己左手上的猫眼石戒指,假装对她们说的话不在意,可是吴怡却从她嘴角暗藏的笑看得出来,吴雅对于竟敢瞧不起自己的相公,宁可嫁人为妾也不肯嫁他为妻的女子,有了这样的下场很满意。
吴雅发现了她的目光,姐妹两个相视而笑,林姨娘对于她们而言,就像是书里的某个注脚,知道了也就算了。
时序进入三月,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吴怡看着窗外的春景,却提不起多大兴致,无聊地玩着棋子,吴雅嫁人以后,吴府里能跟她玩在一起的女孩子可以说是没有了,丫环们所会的东西有限,根本跟她玩不到一起去。
也不怪她整日只想着玩,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不能打电话邀朋友去逛街,除了下棋、绣花、读书、练字实在没有别的娱乐项目了,棋琴书画女红技艺,赶情全都是无聊出来的。
也难怪红楼梦里的女孩子们那么爱串门,又那么爱组诗社,来个刘姥姥就让她们兴奋半天,生活真的是无聊得要死。
就在她无聊的险些不顾形象的去抓蚂蚁打架时,侍书解救了她:“姑娘,曲姨娘来了。”
曲姨娘?这个寡妇再嫁的姨娘在吴家一直是半隐形状态,虽然时常会听说吴宪在她那里过夜,曲姨娘也算是宠妾的状态,可是她却和进门时一样低调。
这样低调的人,会主动到吴怡这个嫡出的姑娘的房里来,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没多大一会儿曲姨娘到了,吴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动也没动,只是见她来时欠欠身,“曲姨娘来了。”不是吴怡拿大,实在是姨娘是奴,吴怡是主,别说吴怡是嫡出的姑娘,就算是庶出的姑娘见到亲娘,也不会有更隆重的对待了。
“五姑娘一向可好,给五姑娘请安了。”曲姨娘微微曲膝行礼。
吴怡站起身避过了她的礼,“曲姨娘不必多礼,来人,给曲姨娘搬个绣敦来。”曲姨娘是外面纳的良妾,说实话给她行礼有些过于谦恭了。
“曲姨娘一向可好啊?”两个人又重新落了坐,吴怡有些没话找话地问道。
“托姑娘的福。”曲姨娘说道,比起初进府时,曲姨娘总算添了些肉,脸色不再苍白了,眼睛也亮了起来,腰也慢慢的伸直了,就算是做官家的姨娘,也比在大家庭里做自己的新寡要强。
“不知曲姨娘今日来有何事?”吴怡不愿意搜肚刮肠的绕圈子找话聊,她也不必跟一个姨娘这样,直接开门见山了。
“姑娘可认得这是什么?”曲姨娘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包,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粉盒,这粉盒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府里有头有脸的丫头都有,只是曲姨娘手里的粉盒是主子们用的,精致一些。
“姨娘是在说笑吧,此为粉盒。”
“姑娘仔细看看。”曲姨娘把粉盒递到吴怡的眼前,吴怡奇怪地接过粉盒,轻轻掀开盒盖,里面的东西让吴怡差点把粉盒扔出去。
“这……这……粉盒确实稀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稀奇的东西。”
“姑娘见多识广,姑娘不认得,太太必然也是认得的。”
“姨娘为何不直接交给老爷或者是太太?”
“我这样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赶问姨娘稀奇的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前日督办府的云姨娘过寿,蒙太□□典准了我过去,在席上一个知府家的姨娘送了这个给大家享用,我虽没见过,可是用过之后竟然如同先夫讲过的用了某物的反应,可是又不像是某物,这才拿来问问姑娘认不认得。”
“我不认得,不过我可以问问太太认不认得。”其实吴怡是认识此物的,可以说整个吴府能认得此物的也就只有她或者是吴柔了,可是吴怡此时只能说刘氏认得,让曲姨娘以为认识这东西的人不止是她。
“如此我就放心了。”曲姨娘说道。
曲姨娘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退了,吴怡在她走之后站起身,“走,我们去太太那里。”
“不换衣裳了吗?”红袖问道。
“不换了,就这一身。”
吴怡到了刘氏那里,直接把粉盒递了过去,刘氏开了粉盒,见里面是一根细细长长卷在一起的东西,“你在哪儿得的这东西?”
“曲姨娘拿了这东西让我辩认,她以为是浸了□□的药草,女儿以为不是,可是兹事体大,还是要请太太辩认辩认,太太若是不认得,请洋行的人看看,总有认得的。”吴怡没有直接说这东西是什么,她不应该认得这东西是什么的,刘氏把这东西拿给洋行或者是大夫看,既然这东西已经流进了大齐,总有人会知道这是什么的。
“你倒是个有见识的。”刘氏点点头,“这东西在京里的时候我见过,是神仙草。”
原来□□在这个时代被称为神仙草,如果不是吴怡在大学里有一个同学的老乡吸过俗称“麻菇”的□□,吴怡平时又爱看美剧消谴,她也不会认得这个是什么。
“有毒吗?”
“有人说吸了腾云驾雾一般,又不像□□吃了会上瘾,可是这东西既然能致幻,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曲姨娘是在哪里得来的?”
“是前日督办府的云姨娘过寿时,有人拿到宴席上的。”
“这些姨娘总爱搞些稀奇古怪的勾当,曲姨娘倒是个精乖的。”刘氏笑了,曲姨娘知道去找吴怡说这事,而不是直接找她,显然是吃不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脾气,不知道她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曲姨娘显然已经用过这个东西了,若是刘氏是个坏心眼的,拿这个发作曲姨娘,曲姨娘也确实没法子辩解,可是若是吴怡拿着去找刘氏,中间等于多了个人证,刘氏也不好直接发作曲姨娘。
“太太看这事怎么办?”
“这事得我跟你父亲商量,姨娘们手里既然有了这东西,难免有猪油蒙了心的拿去祸害朝廷命官,我听你七舅说这东西吃了之后脑子晕晕沉沉的,人也傻傻的,至少几个时辰不清醒,要是有人这样上了堂,岂不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吴怡后来听说,吴宪找了官员们吃饭,席上请大家看猴戏,只见几只抽了某种细细长长卷烟的猴子穿着戏服丑态百出,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笑了,可是也有几个笑不出来的。
吴宪又找人抓了卖这东西的洋行的掌柜,找了几个大夫和洋教堂的神父,把神仙草的危害写了个条陈呈上去,朝廷很快下了禁令,禁止在大齐国境内销售神仙草。
没多久朝廷的表彰和皇上的圣旨就到了,吴宪又升了,吏部二品侍郎,即日起回京赴职。
“皇上也是没法子了,高大人中风了,口歪眼斜,起不来床,听御医说也就是熬时候的事,他已经上表乞休了,王尚书年过花甲也就管一管大事,所有的事务都压在左侍郎王大人的头上了,正盼着大人赴任呢。”来传旨的常太监说道。
“多谢大人提点,吴某办完交接立刻启程。”
“别介啊,把印封了就走吧,现时不能没人。”常太监的话让吴宪有些疑惑了,这种赴任方式也不是没有,就是把职责交给按察使暂代,留一两名师爷留守,即刻赴任,新官到了之后再行交接,可是这种是应急的事,王俭是个能吏,一个人支撑一阵子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啊。
常太监明显是话里有话,吴宪又不能再追问了,只得依了常太监,即刻赴任。
吴宪回了内宅,把事情跟刘氏说了,刘氏也是一脸的疑惑,“常太监是皇上的亲信,他既然这样说了,必然是皇上的意思,老爷先行赴任,我在这边整理家务,慢慢前行也是可以的。”
“太太走之前,可别忘了去岳父岳母家里辞行啊。”吴宪说道。
“此事为妻必不会忘记。”刘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