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华看着男人原本笔直的身躯突然变得佝偻起来,肩膀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起来,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背影竟然有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萧索感,像陈丹青笔下的老人,迷惘而苍老。显然李南华的一番几乎尖锐的质问在男人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点破他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如此动容,而是那番话后面所埋藏的十年辛酸,十年刻骨铭心的仇恨、不甘。每一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段埋藏很深不愿被触及的伤痛,没人点破它,在时间的冲刷下会逐渐的被淡化,直至遗忘。但一旦揭开那层伤疤,会连着血肉疼的让人窒息,会让人苍老到卑微。
晨逝风不怕乞讨,不怕每天抽别人抽过的烟,不怕颠沛流离。但他怕那段回忆,怕正视自己的无能,怕看着孩子脸上那个熟悉的轮廓。没有人提那段往事,他可以没心没肺近乎疯癫的与过去划上永不会相连的楚河汉界,过去的荣耀、仇恨,牵绊都可以当做南柯一梦,浮生一世。但是李南华今天却一针见血,将过往抖落的近乎**。晨逝风感觉自己的心很疼很疼,像万剑穿心一样。
他抖动着双手费了好大劲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只有半个小拇指长的烟屁股,也许是存放的时间太久了的缘故,里面的烟丝几乎都风化的没了。他断断续续的划了五根火柴才将烟点燃。他吸烟的时候不是像大部分人那样用很快的速度抽完,而是一丝不苟,小口小口的慢抽,李南华注意到他抽烟的时候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调整身体角度的动作,调整后正好是整个身体遮挡住了本就不大的风,这样可以减缓烟燃烧的速度。很短的一截烟他竟然抽了两分钟,直到最后火将烟嘴都燃了一半他才扔掉。
他慢慢的转身,看着一脸淡然的李南华,用嘶哑的声音道:“我为了躲世人,在棚户区藏了十年,这十年我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知道我的身份。”
李南华看着对面的男人,虽然他极力掩饰很明显从他那微红的眼睛就知道刚才他哭过。李南华不禁一阵问心自问,要是自己处在他现在的处境自己会怎样,最后李南华得出自己会比他更脆弱,因为亲情在他心中的位置早已超过一切。
李南华看着晨逝风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晨逝风我对你很失望,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人不会在同样的问题上犯第二次错误,但是你现在依然再犯十年前的错误。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因为在中国行政,权力的力量是万能的,只要它想知道什么,没有什么是可以隐藏的。你以为你大隐隐于市,扮一个乞丐就可以摆脱那种监控吗?尤其还是你这种随时会咬人的卧虎。十年前的你成也政治,败也政治。是中国的大环境,体制变革的大机遇成就了你十年前的叱咤风云,金融之神。也是你的蔑视政治,法律风控意识淡薄,才让你的对手将你推向万劫不复的险境中。”
李南华接着感叹道:“中国的富人群体普遍都有这样一个通病,无论是钻法律空子靠灰色收入暴富,还是凭借稀缺资源借中国工业化,投资拉动型经济一夜致富,亦或是靠家族几代积累的底蕴,借马太效应进一步巩固财富地位,都忽视法律风险,潜意识认为商本位超过官本位,以为金钱可以荡平一切阻碍。以为掌握了社会绝大部分的财富便可以唯我独尊了。香港那群富人够有钱,可是桀骜不顺的代价就是香港逐渐的被中央给边缘化了。明眼人都知道,中央这些年不断的在重大场合提上海的金融中心地位就是为了消弱中央对一个未知数的依赖,算是对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的隔空喊话。所以近年香港对中央的一些政策不再敷衍了事,不断提出与大陆的互动,为的就是缓解这种尴尬局面。而这些你晨逝风看得绝对比我清楚。”
晨逝风没有说话,不过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对李南华的一番话也是默认的。
李南华掏出自己的娇子递了一根给晨逝风,他踌躇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李南华走向前为他点燃,然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根。两个男人有默契的一般走到河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坐下来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而都沉默的在那闷头抽烟。晨逝风抽烟依然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宝一样。等他抽完了一根,李南华又给他点上了一根。
突然晨逝风看着李南华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的目地,不过,这些年我累了,我不想再卷入这个江湖了。所以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自古以来,国恨和家仇都是并驾齐驱的两大人类避不开,躲不过的禁忌。没有任何人在经历了这两种打击后还能说自己累了,把它放下了,忘怀了。和平年代我们没有国恨,也没那么高尚的精神去承载那份仇恨,但作为一个带把,有血有肉,有情有恨的爷们说不在乎家仇,那么我只能说恭喜你,你成圣了。”李南华略有些嘲讽的说道。
晨逝风沉默了片刻用自嘲的低沉声音说道:“恨又怎样,不恨又怎样。难道你认为今天的我还有那份能力,那份精力去报仇吗?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将儿子养育大,不求让他富贵一生,只要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就好。”
“我可以让证监会取消你的终身市场禁入,让你重新出现在世界资本市场的舞台上;我可以给你想象不到的资金支持,让你独立自主的做决策,我不会干预;我可以给你一个不逊色国际上任何一个对冲基金,共同基金的顶尖团队;我可以让你做任何一个疯狂的投资决定没有政治层面的阻力,当然某些红线还是要遵守的,哪怕你再次制造了一个97金融危机;我可以给你一个你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平台,让你施展你未竟的抱负。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报仇,不管他是谁。”
晨逝风默默的盯着李南华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压抑着内心波澜起伏的心情颤抖着说:“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已经吃过太多盲目信任的苦了,我不想再一次伤的血淋淋。”
“因为,我是李南华。天下集团的幕后老板,上帝之手资本的创始人,李家的唯一继承人,我的爷爷叫李卫国,父亲叫李河洛。更重要的是,我有一颗超脱所有规则的雄心,我有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详细规划。而且我会去实现他们。你说我有没有能力兑现对你的承诺。”李南华雄心万丈的看着晨逝风说道。
“而且有你的加入,我会更有把握的实现那些抱负。李南华补充道。
晨逝风没有说话,既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突然他略有些窘迫看着李南华道:“能不能再给我一支烟,你那烟很好抽。”说完他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这让一个大爷们情何以堪啊!
李南华明显是愣住了,紧接着他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大笑声,这太能搞了,很有意思的一个家伙。晨逝风看到这也是不知不觉的笑了起来,很成熟,很有魅力,也很心酸。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笑过了,十年里每天都活在自责和懊恼中,每天内心都遭受着悔恨的煎熬。他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肆无忌惮的大笑,以为自己的余生已经失去了微笑的资格,但今天突然折磨了自己十年的仇恨有了了结的曙光,仿佛是触动了内心中某根柔软的弦,让他能够释放一回。晨逝风伸出手擦了擦自己又变的湿润的眼睛,轻轻的咒骂道:“真不是一个带把的爷们。”
李南华将手里的还剩半盒的娇子都扔给了晨逝风,道:“等我一会,马上就回来。”说完,一路小跑的向街那边跑去。
半刻钟不到,李南华就跑回来了。只不过手里提满了东西。一只很肥的烤鸡,一些下酒的凉菜,还有两瓶红旗连锁里最好的白酒,五粮液。当然,他腋下还夹了一条算是不错的云烟。
两人手忙脚乱的将菜摆好以后,便一人一瓶白酒的喝起来。李南华很早就听说国内搞私募,搞证券这块的人都是千杯不醉的猛人,今天一见晨逝风果然是传言不虚。要知道这些搞金融的,经常的周转于一些大户和一些金融部门之间,喝酒那是家常便饭的事。而且尤其还是那些搞证券的,每天都要熬夜,全球的资本市场现在已经是每天24小时都有交易,所以喝酒熬夜那是常态。
两人在清水河边喝了一夜的酒,谈了一夜的理想抱负,谈了岁月,谈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谈了世界经济,政治,奢侈品,也谈了未来的展望,谈了娱乐八卦。
最后两人都醉倒在河边,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睡了。
有时候,男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的纯粹,一支烟,一杯酒,还有那份相知的情绪。
简单而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