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扬刚一搭上陆皖晚的手臂,她便敏感地躲开。他神色微微暗淡,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很快笑道:“已经到脸上了吗?”
“不是的,你不要瞎想。”陆皖晚急道,“你不要管我了,赶快想办法,先把毒解了,别的事再说。”
“这毒?就算你找到了影枭,我配解药起码也要三日。”
“现在还有多少时间?”
“你是说到扩散至全身么?”孟飞扬掰掰手指,“大概六个时辰。”
“那我们还可以回去找刚才那个男人要解药,他一定会有的。”
“我不管。”陆皖晚使劲摇头,拽着孟飞扬就往回赶,“就算是和他硬拼,也要把解药找回来。”
“不要去了,他本来就是来杀我,我死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怎么可能给我解药。”
“可是你怎么办?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孟飞扬站住脚,不再前进。陆皖晚也跟着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风冷萧瑟,残叶纷纷。他的白色里衣在深渊中染上了一些尘土,右脸也因为剧毒变得有些狰狞可怕。但是不曾有哪个时候,陆皖晚会像此时这样,迫切想要拥抱他。
“我一直以为绾绾你是个很固执的人。”孟飞扬脸上笑意淡了许多,“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今天什么都忘了,是么。”
陆皖晚一时哑然。她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付出代价。你要懂得衡量利弊,选择利大于弊的一条路去走。你想好了,今天若是我们回去,不仅仅是我,就是你可能也活不了,说不准还会连累平安。”
“但是你若死了呢?”
“对你来说,我不重要。”
“重要。”
“好吧,重要。但是跟你要做的事比,不重要。”
“不,很重要!”
孟飞扬愣了愣,靠近她一些,微笑道:“你会这么想,我很满足了。”
“这个毒的青色,会扩散得越来越多吗?”
“据我所知,到快死的时候,颜色会全部退散,所以别人就看不出来是什么死因。”
“那看样子,可能你身体好,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赶快去找影枭。”
“也好。”于是两人一起往树林外赶。
天黑得很快,最后一缕光都渐渐消失。不出半个时辰,树林里已是擦黑,陆皖晚持着火把,看到一条小河在夜色中隐隐闪光。
顺着小河往北走,很快又穿过一个树林,孟飞扬说身体不舒服,想坐下来休息片刻。于是两人在小河旁的大石上坐下。陆皖晚替他理了理衣领,见他脸色很差,又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孟飞扬拒绝了,说这像什么样子。陆皖晚只好握住他的双手,一个劲问他感觉如何。
孟飞扬靠近她一些,声音已经非常虚弱:“绾绾,我觉得我们不用去了。”
陆皖晚心中一凉,立刻站起来,拽住他的手往上拖:“休息好了就赶快走。”
“我的身体我最了解。”孟飞扬摆摆手,“还有没有救,我也最清楚。”
“起来,不要偷懒了。”
孟飞扬慢慢往下滑,最后坐在地上,浑身力气都瘫在了大石上:“我想这毒,也就只剩下一两个时辰了。我觉得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说。”陆皖晚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有一点喜欢我?”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青色已经退到了颈间。
陆皖晚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只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喜欢过。”
“如果当初没有利用过你,后来又没有强迫你,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会。”陆皖晚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说道。
“如果我还有命能活下去,你会和我在一起么?”孟飞扬眼中带着些希冀地看着她。
“不会。”陆皖晚虽然不忍心,但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
“果然。”孟飞扬笑得很无奈,“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撒谎骗骗我么。”
“我不愿意骗人。”陆皖晚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越发苍白的面容,还有失去颜色的嘴唇,她再忍不住,轻轻靠在他怀中,搂住他的腰: “不能和你在一起……但是,也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
孟飞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坐直了身子,讶然地看着她: “绾绾,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
陆皖晚不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夜色朦胧。在淡淡的云雾中,丛林缄默无声,唯有孤单的大雁叫得分外凄婉。这个时节,仿佛万物苍生都在悄悄的哭。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前世第一次看到孟飞扬,他递给自己的那条帕子,那时候他也是穿着一身白衣,让人心中莫名的温暖。
直到这一世,与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陆皖晚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人身上付出的感情,已再收不回来了。
“我时常会想,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大概会希望自己能跟别的姑娘一样,不用没日没夜担惊受怕,守着父母长大,然后嫁给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如果我能选择……希望那个人是你。”
孟飞扬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倏然间,他将陆皖晚紧搂入怀,深深吻住她。
这时候,太阳升了起来,早霜已经融化。林木在走向光秃,老树孤零零地站立,冷风早已刮下了它们的衣裳。于是只剩下一块块青褐色的苔藓,盖住它满身的皱纹。
萧索的冬季,临别的剖白焚烧了一切。
两个人不知拥吻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孟飞扬抚摸着陆皖晚的长发,像是极度疲倦一般,眼睛半合着,靠在岩石上:
“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上一点也不难受,只是觉得很困。”
陆皖晚猛然抬头:“不行!”
“我只睡一会儿。”孟飞扬握住陆皖晚的手,慢慢闭上眼睛,“……真的很困。”
“不行,不行,不能睡!”陆皖晚用力摇晃他的肩,急道,“不要丢下我。”
“永远不会的。”孟飞扬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虚弱,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绾绾,我很爱你……”
到最后,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林间,河水涣涣流动。除此之外,只剩孤雁哀鸣,偶尔会划破一片寂静。
也是同一时间,陆皖晚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令自己都感到害怕。
孟飞扬合眼的一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孤雁在空中徘徊了许久,又扑扑翅膀,飞离了树林的高空。
陆皖晚伏在孟飞扬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回荡在只剩下水声的丛林间,显得苍凉且悲戚。
以前照顾她的乳母曾跟她说过,难过了可以哭,只是哭过了还要上路。哭过了……还是要上路。
林子很大,枯叶很小。
天下很大,她很小。
可是不知道将来的日子里,她还可以用什么事来激励自己,在这片无边的天下活下去,坚强走下去。
“都走了,全部都走了。”陆皖晚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自言自语道,“师父,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
她轻轻掰开孟飞扬握住自己的手指,双手捧住,握在手心:“……一定会的。”
“为何要等到来生?”
“因为你已经——”陆皖晚说到一半,猛然抬头。
“我不相信轮回这样的事。”孟飞扬坐起来,将另一只手也搭在陆皖晚的手背上,“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你既然这样喜欢我,那就跟我在一起。”
陆皖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没死?”
“我刚就说了我是要睡一会儿,几时说要死了?”
“可是,刚才你脉搏都停了。”
“我觉得可能是我身体比较特殊的原因,我刚真失去知觉了。醒来就听到你在哭。”
“你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我有说吗?”
“我没说。”
“你不是说只有一天的时间,毒性就会扩散到全身吗?”
“是的。”
“你都这么说了!”
“有什么问题吗?”
“……”陆皖晚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起身扭头就要走。
孟飞扬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嘴角微微勾起,“生气了吗?别生我的气,你现在丢下我,我可能就真的死了。”
陆皖晚顿了顿,心中虽憋着一口气,但也不会真放着孟飞扬不管,只是气鼓鼓地坐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转过头不去理他。
孟飞扬又是慢悠悠地绕到了陆皖晚的前面,一脸无辜地说道:“绾绾,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帮没有骗你啊。”
“走开!”陆皖晚现在不想看到他,黑着脸喝到。
孟飞扬无奈地笑了笑,方又缓缓地说道:“绾绾,你越生气,就表示你越在乎我。别生气了,快回到我怀里来。”
孟飞扬的这一句话,终于让陆皖晚爆发了,忍不住就伸手推了他一把,却没成想,只这一下,就直接将他推到了地上。
许是伤口蹭到了地上,孟飞扬的背上又渗出血来,陆皖晚的脸色方才变了,立即紧张地将他扶起来,担忧地问道:“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孟飞扬脸色发白,靠在陆皖晚怀里,却还是笑着说道:“绾绾,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陆皖晚被他气乐了,恨恨说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真把你丢下不管了!”
孟飞扬不说话,只是笑,想来是不怎么相信的,他知道陆皖晚心软,他也是抓准了这一点,才敢使方才那苦肉计的。
“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你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陆皖晚还没忘记方才的事呢,不死心地问道。
“绾绾,你还记得当初我还在教坊旁做大夫的时候,发过一次病吗?”孟飞扬突然这样问道。
陆皖晚回忆了一下,方才点点头道:“我记得,当时你好像还病得挺严重的,却怎么都不让我管,我当时还奇怪呢……”为这事儿她还和孟飞扬冷战了好一阵子,她怎么会忘记呢。
“其实我小时候啊,也曾经中过一次毒,那时候我认为我死定了,但我命硬啊,老天爷不收我,让我遇到了我的师傅,他在我身上下了一个蛊,吃掉了我体内的毒素,从此我就变成了百毒不侵的体制,只是那蛊虫太霸道,过一段时间就会在我身上发作,让我浑身发寒发热,后来我专门配了一味药,才算是暂时压制住了蛊虫,让它发作的时间少了一些,但一个月总还是要发作一次,你别看我现在好像中毒很深的样子,等再过几个时辰,我体内的蛊虫就会将这些毒素都吃完了,这对它是很好的养料,不过经此一次,我那药恐怕再压制不住这蛊虫了。”孟飞扬说到最后,面上已满是苦笑。
陆皖晚听完后也不知是该悲该喜,喜的是孟飞扬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听他将那蛊虫说的这般玄乎,有担心这蛊虫在他体内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怎么把那蛊虫弄出来吗?”陆皖晚蹙着眉头问道。
孟飞扬苦笑着摇摇头,“我师父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因这蛊虫十分霸道,一般人受不住,要不是我命大,这蛊虫吸收了毒素之后蛰伏了一阵子,当时我恐怕就熬不过去,师父后来也想了许多办法,但都没法将这蛊虫从我身体里取出,它几乎已经快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了,我死它死,我生它生,说不准哪一天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你别胡说!”陆皖晚有些急了,低声呵斥道。
孟飞扬面上带着笑,仿佛对自己的生死不甚在意,他伸手摸了摸陆皖晚的脸颊,眼神温柔,“放心吧,有你在我身边,我不舍得死的,我说过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既然我们彼此喜欢,就要一直在一起,白头到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