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在碧松阁二楼上坐定,一张八仙桌,还空出来个位置,周遭伺候的下人,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发出声音,垂头顺目的很是有规矩。
酒过三巡,郑泽明临窗远眺外间的初秋风光,大觉心旷神怡,不由得见景生情,摇头吟道:“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一边的周进合离了父亲身边,反倒洒脱不少,第一个拍手笑道:“此乃长建兄之名句,此时吟来,颇有一番意境,大善矣。”
“那倒是,此诗经长建兄之口,便轻松得百金,古有佛图澄口灿莲花,今有崔长健口能生金,大妙,大妙也。”一直温和的曹修,突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中的尖刻,谁都能听的出来。
崔长健瞧了一眼曹修,挑了挑眉梢,仰首洒脱的吞下一杯琼浆,这才似笑非笑的叹道:“我倒觉得,这口能生金,也比某些人敝帚自珍,常人想求一画,都难如其愿的强。”
“在我看来,不管是美妙的诗词,还是绝妙的画卷,都应该拿来供大家欣赏才对,这藏起来不让人看,倒算个什么事儿?”
曹修嗤笑着摇了摇头,“唉,我还真的很难认同长建公子的观点,依我之见,不论是作诗还是作画,最大的支持乃是本身的灵感,其次便是环境的影响,甚至连自己本身有没有想要倾诉的欲望,也都是很重要的。”
“若是没有这些支撑,只要是有人想要要,咱们就得现做,那此时此画的意境就先差了一大截了,对于有求必应这点,本人是对长建公子甘拜下风,但我还是会坚持我自己的想法,绝不会为了迎合他人便随波逐流。”
旁边的这些公子,听完曹修的话,不禁是暗暗点头,“怪到曹三公子流出的画作虽不多,但每一幅都可称是佳作,原来也是和他本人的理念,密不可分啊。
崔长健见他这一番论调,引得众人都倾向与他那边,却是朗声言道:“曹三公子所言甚是,我想喜欢作诗的文人雅士,都喜欢将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就是诗兴大发!”
“可见,若是没有诗兴,又怎么能做出绝句?曹三公子的观点固然有道理,可是这些也和各人的天赋息息相关,有的人天赋极佳,作品便多而精,有的人天赋平平,酝酿许久才得一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倒是一点不客气,就这么直白的拿天赋高低说起了事儿,明显是说曹修没天赋嘛。
诸位公子听完崔长健的话,不由是微笑着点头,郑泽明本就欣赏他的洒脱,更喜欢他的才华,很自然的就说了句:“长建的确才华卓然,他这两年,诗词之做颇多不假,但也不是良秀不齐,基本上每一首,都有可圈可点之处。”
“而曹三公子的画作,虽然大家看到的不是很多,但是每一幅都是精品,也是让我等获益良多,你们二人都是一时之俊杰,谁也不比谁差,都是我等倾慕之所在啊。”
“今日能与你们几位相聚小酌,实乃人生之大幸,来,来,来 ,为此情此景,我们满饮此杯!”
郑泽明算是出面打了个圆场,暂时平息了这两位才子的争执,说个真心话,这俩人都是外表出色,本身也是才华横溢,而且个性还都很好,并没有仗着出身高贵,便在学院里横着走。
对这么两位压根不惹人厌的翩翩佳公子,郑泽明还真没法偏一个的向一个,因此说话相劝也很是公道。
崔长健和曹修这俩人刚才的针锋相对,可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俩在鹏飞书院本就有点爱别苗头,这全都是拜曹三老爷所赐。
这位为老不尊的父亲,总爱在儿子跟前数落崔家的不是,特别是喝多了酒,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长长是以痛骂崔家见利忘义开始,以痛哭流涕思念亡妹和外甥女儿结束。
因此曹修下意识的,便对崔家的人没有好感,这别的崔家人,他也不大见得上,就崔长健和他都在一个书院,于是乎,这位便总是喜欢,和撞到自己眼前的崔长健对着干。
若说刚开始是为了意气之争,那么到后面,两人都置上了气,就颇有些有你无我的架势。
这不,刚才在长辈跟前,还有算是有所顾忌,谁都不敢造次,都在装乖宝宝,这会离了长辈的眼跟前,那就全无顾忌的故态复萌。
在坐的都知道这俩人的毛病,只有周进合这个庶子,无缘进鹏飞书院进学,也不知道这俩人此行为实属常态。
很是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想要劝解一二,打个圆场,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见郑泽明开口劝解,这话还说的合情合情,心里大为羡慕之余,不由得向往起鹏飞书院来。
郑泽明瞧了眼崔长浩,又瞥了眼曹云,笑眯眯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惬意的呡了一口,暗笑这两位做哥哥的,还真是沉得住气。
崔长浩到底是混了几年官场的人,感受到了郑泽明的眼神,面上神色依旧是丝毫不变。
顺手拿起象牙筷子,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鱼柳入口,好整以暇的眯着眼睛赞道:“今日这遭鱼柳做的滋味十足,进合贤弟尝一尝。
他这里劝着客人品菜,那边厢的两位大才子,便又忍耐不住的刺上了。
还别说,崔长健和曹修两人都是饱学之士,一肚子的学问,而且还都不是那种读死书的人,不但是出口成章,而且这每句话里典故,实例那是层出不穷,听着可比茶楼里说书的厉害多了!
相比于崔长浩的处变不惊,曹云听着这俩越说越上头,就有点坐不住了,他一心想给崔家兄弟留个好印象,自家三弟这样不知控制,可真是太拖后腿了!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眼光扫过桌上的几位公子,在他看到周进合吃东西时,都依然紧张的神色后,突然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这俩人正日斗嘴,所有身边熟悉他们的人,都是习为为常,猛不丁的出来一位,这般着急上心的,还真有点可乐。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瓷玉壶春瓶,笑着给周进合斟了杯酒,安抚道:“进合贤弟莫要担心,这俩人就是这般,跟小孩子似得,一天不斗嘴,心里就过不得日子。”
“谁是小孩子?!”
“谁爱和他斗嘴?!
崔长健和曹修闻言大为不满,不禁是同时驳斥道。
这语调口气都差不多,反倒更是逗得众人发笑,他们俩这一声喊出来,也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面上讪讪的互瞪了一眼,都去端了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这下连周进合都被逗笑了,气氛大为缓和。
至于一向温文尔雅的曹修,为何专爱和崔长健过不去?这其中的原由,也只有曹云猜出那么几分来。
曹修被曹三爷念经般的念叨了这些年,下意识的觉着,崔二夫人苛待继女是个坏的,而这些眼睁睁看着,却不伸手帮扶的人,也都不是好东西。
崔长浩笑道:“三弟,旁人都说长建公子,一诗抵百金,不知道你能给咱们吟诗一首,助个兴否?只不过你大哥我薪金微薄,今日却是没有百金能给你的!哈哈。”
崔长健被长兄调侃,面上一点尴尬之色都没有,这位也算是文人中的奇葩,大概是骨子里就流淌着崔家祖辈的鲜血,天生就对钱财喜爱有加。
而且还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说来也怪,他越是这般率性而为,旁人越赞叹他是坦坦荡荡的真君子,现今都不用崔长健自己开口,来求诗词的人,自然会奉上可观的润笔费。
说个不好听的,他每个月只靠这一项进项,就要让崔长浩眼红不已了,所以逮住机会就要刺这个天生会赚钱的弟弟几句。
崔长健嘿嘿一笑,站起身子,慢慢踱步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秋景,暗暗在心里酝酿,一心想要做出一首佳作来,好好的羞一羞那个只会画墨莲的家伙!
桌上的人,见他蹙眉沉思,也不打扰他,小声说笑闲谈起来。
崔长浩突然让自家三弟作诗,打的就是先把他支走一会的主意,眼见着气氛大好,他也是高兴的翘起了嘴角。
两个爱挑刺的少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浑身的毛都顺了,瞬间变回儒雅的大家公子,面带微笑的坐着,很是优雅的吃菜饮酒,关注的听曹云和崔长健,郑泽明谈论今年刚过的县试。
大靖皇朝乃是一年县试,一年府试,第三年便是京城的大比之年。
因着曹云身为世子不必科举,而曹修虽是才名远播,实际年龄却只有十二三岁,不但已经是过了今年的县试,且还进了前三甲,只等着明年的府试,再下场去试试水。
而科举,曹修却是不着急的,他其实还挺喜欢崔长勇现在的差事,翰林院编书。
想到自己以后若是也能参与,编制扬万世名之著作!
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现在典籍的扉页上,那该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