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璞微微轻咳一声,无视冬梅那委屈而又不敢泄愤的眼神,展现了自己的诡辩一面:“所谓,咳咳,雨打冬梅迎春意,月上青天几星,这个……”
“这个……晚辈此前所绘挫作,乃是……九悬逆势松涛法,竹影倾斜妙丹心……老太公,晚辈……”
胡诌!纯属胡诌!
石璞慌乱之际,也只能替自己圆场到这个地步了,再往下胡侃的话,他已然是没有言词再编造下去。
以文雅诗句破题,既是缓解这种恶作剧的尴尬,也是给赵家家主一个放过自身的台阶。
毕竟自己能够坐在赵府之中,显然赵庆明对自己没有恶意,况且那丫鬟冬梅头上腾腾的热气,对于赵庆明而言,也已然深知其中过错并不在他。
如今所欠缺的,就是一个能够缓和气氛的契机,所以石璞觉得自己这个文雅的修饰,应该能够揭过这一幕戏剧性的尴尬。
然而石璞此言一出,使得在场几人是神色各异。
老爷子赵庆明意外之余,却是夹杂着颇多异色。而狼狈擦拭额面茶渍、准备退离客厅的冬梅,则是疑惑之余又添绯红。
与此同时,伫立于隔窗暗处的赵婉华听了这四句诗,稍稍品味其中之意,却不禁噗嗤乐的花枝乱颤。
雨打冬梅迎春意,月上青天几星。九悬逆势松涛法,竹影倾斜妙丹心!
将自己的一场失误,比喻成了‘雨打冬梅迎春意’,又将事后形成的窘态比喻成了‘月上青天几星’。
以玉颜娥面为明月,头上发髻青丝为青天,又以……外来的心残渣喻为几星,这种形象的比喻程度,不可谓不高!
其后两句,虽然完全是为了衬托与补充,为了提醒赵庆明请他石璞来的根本目的,但是这其中也不乏有引诱赵庆明之意。
什么是九悬逆势松涛法?什么又是竹影倾斜妙丹心!?
这些对于赵庆明而言,都是值得好奇以及探究的,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一幅寥寥几笔丹青,而不辞辛劳屈尊赶往县衙。
“哦?友认识老朽府上的冬梅?”赵庆明神色疑惑的看向石璞,希望对方能给予他一个答案。
“晚辈乃一介草末之人,岂有机缘与贵府之人相识……”石璞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又道,“只是方才冬梅妹妹因……咳咳,在绣帕清理娥面之际,晚辈无意间看到那绣帕之上绣有芳名……”
“原来如此……”
疑虑得到释然,赵庆明便开始品味这四句破冰之诗,这四句诗看似普通,却是写实与写意并存。
一首随意之作,却是暗含了岁寒三友——梅、松、竹!
如今赵庆明在绘画的心境上,正如隆冬三九难有丝毫进展,而石璞这首诗的第一句,看似有调戏丫鬟冬梅的意思,但是实则却是暗示对方,破冰迎春、万物复苏的时候到了。
赵庆明想通了这一,随即一招手,将厅内仆人悉数屏退。
安静地客厅里,赵庆明率先开了正题:“友,你让徐大夫转述的话,老朽此刻想当面询问,你何以看出当日老朽登台作画难成功?”
石璞见赵庆明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当初在牢房里,他拜托徐忠的事情中,除了通过与管家赵安的关系将画送到赵府之外,另外还让徐忠在赵庆明登门之时,补上一句话:登台作画,本就无成!
这句话,是石璞担心一幅丹青不够分量,所以才额外加的!
一个领域的极端之人,所潜藏的猎奇心理就越是旺盛,所以剑客为了一招之败可以闭门十年。而对于如今堪称画坛宗师赵庆明而言,也同样有这种猎奇的旺盛之心。
既然此刻已然饱腹,石璞也就不再卖关子了,而是彬彬有礼道:“请恕晚辈直言,老太公当日登台作画,可是为了捕捉马儿奔跑之时,那种自然释放的雄浑不羁之神态?”
“正是!”赵庆明轻捻花白的胡须,神色自然地了头。
“但奈何,奈何老太公早已经犯了两个本末倒置的错误,故而晚辈才敢妄加揣测,认定老太公当日作画难有功成……”
“哦?友不妨来听听!”
“一,选址错误,集市上路窄人多拥挤不堪,即便事先在周围设置了路障绳索,但终究会让马儿受到无形的惊吓而奔逃!”
“试问在人为驱使下的马儿,即便再如何神骏奔驰,也根本无法表现出神驹奔驰天地间的神采与奔放,所以老太公所画的不是骏马奔驰,而是……”
石璞娓娓道来,听得赵庆明是若有沉思异色不已,而石璞话犹未尽,却也已然表明其中深意。
赵庆明深深地看了石璞一眼,对于石璞藏锋三分的话语很是赞赏,但他也是心胸宽广之人,于是爽朗笑了笑道:“不是骏马奔驰,而是兵荒马乱,对不对?”
“……”石璞闻言却默不作声,思忖不管这位老爷子是否真的心胸宽广,反正自己言语之间藏锋三分,总归是没有坏处。
“那第二个错误是什么?”此时地追问,赵庆明的眼中已经流露了三分期待。
“二,人心!老太公乃是画坛一代宗师,登台作画现身于闹市,定然导致坊众云集人声鼎沸,这反而是您无法专心归一。”
“即便勉强可以做完一幅丹青,也定然是有失老太公的画之初心,当日晚辈站在远处遥望高抬,观太公您蓦然悬笔停而未落,想必您老人家也是有所感触了……”
石璞完这两个错误后,整个客厅里便再次陷入了凝滞的气氛中,赵庆明微微垂目颔首不语,布满褶皱的苍老面容上,看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
在一旁静坐的石璞,心中此刻也是有了些许惴惴然。
虽然他将赵庆明引入自己的自救之局中,但是对于这其中的火候拿捏,他实在是没有太大把握,因为他对于这位老爷子的脾性还不了解。
自己身处于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命不过是犹如浮萍而已,随便一件事,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他置于死地。
至少现在,他等同是无法决定命运的羔羊。
至于所谓穿越重生的逆天之举,对于他这个茫然无依的草根而言,当下还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