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第三次过庭,各种证据依旧都指向郑都虞。梁文真无计可施,只好拖延时间,谁知弄巧成拙,县令落井下石,说都虞不能翻案便要加他刑法。仵作上堂,死者却是一刀致命,并无线索。梁文真问及刀痕特点,顿时有了主意,让堂上嫌犯写诗。
“这人是不是被吓傻了?”“可不是吗?”“随便写写诗就能判案,他一早干嘛去了?”“稍安勿躁,说不定其中真有玄机呢?”“······”堂外看客,议论纷纷。
那知县亦是满腹狐疑,但若不依梁文真所言去做,他一定又有微词,依他所言,不过是堵他的嘴,让他无话可说,俯首认罪。到时他黔驴技穷,罪加一等,那也不枉浪费本官这么多时间与精力。县令作此算计,不由得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郑都虞却心头一紧,身子一软,恐梁文真已是无计可施,才故弄玄虚,一拖再拖。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如今自己不仅前途尽毁,还有性命之虞。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追悔莫及。
梁文真却气定神闲,安之若素,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但他心下却还是有一丝心虚。若自己的猜测得不到证实,自己吃了皮肉之苦事小,都虞惹上麻烦事大。心下却后悔没有一早出发赶路,才遭此横祸。
众人一看梁文真这神态,又是迟疑起来,恐他真有什么神通,不由得万分期待。不觉间,笔墨完备,差人送去各嫌疑犯手中。疑犯各自拿起笔,沾了墨,在纸上写将出来。
堂下看客都张望这些人到底会写些甚么,连知县都忍不住抬头低眼,看将过去。那店小二根本就不会写字,憋得难受,干脆就画了一束高粱,一只乌龟,一个蛋。
房客、店主与那李元,都写了古人的诗句。唯有郑都虞,略通文墨,题诗一首,寄予恐含冤莫白的心迹。
各人写完,拿在手上给四方诸位看。一阵阵笑声爆发出来,那店小二画高粱、乌龟、蛋,分明是讽刺梁文真乌龟王八蛋。梁文真自然也是明白的,却毫不介意,淡淡一笑,道:“大人,在下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那店小二心头一虚,瘫倒下去。知县见状,似有所悟,惊堂木一拍,道:“好你个店小二,居然杀人,还嫁祸他人,实在可恶······”一众人也都认定这店小二畏罪,吓得瘫倒,心中暗暗佩服梁文真的手段。
谁知梁文真笑道:“诶,大人切不要慌,我可没说这凶手是小二哥啊。”“哦?”县令顿时懵了,道,“若不是他,他怎么怕成那个样子?”一众人也都纷纷低语:“对啊,对啊,一说知道谁是嫌犯,他就吓成那个样子,还不是他?”“这出戏真是峰回路转,无限精彩啊。”“你们说,凶手会是谁呢?”“······”
梁文真正色道:“启禀大人,这小二哥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画画讽刺我,怕我乘机报复,你们都道在下巧舌如簧,简直可以混淆是非,他当然也这么认为。”
店小二哭哭啼啼,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请大人明察秋毫。”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明白个中情由,却又不得不将心悬起来——凶手到底是谁?
“在下当然不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在下只能将真相公布于众。”梁文真突然激动起来,手一指,道:“真正的凶手乃是他!”众人都顺着梁文真的手看过去,顿时骇了一跳,梁文真所说的凶手居然是死者的小叔子,李元。众人都懵了。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李元哭喊道,“试问小叔子又怎么会杀自己的大嫂呢?”县令觉得似乎有理,一众看客也觉得这太不可思议。
“这各中情由,想必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但是在下万分肯定,杀人凶手必是李元。”梁文真斩钉截铁,义正词严。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我嫂嫂?有什么证据吗?”李元哪里肯认罪——或者他根本就没罪,不过是梁文真混淆视听而已。
可这县官就想不明白了,若梁文真只是要找一个替罪羔羊,刚才直接嫁祸给店小二不就行了?何必要自讨没趣,铤而走险,搞得如此复杂?县官越来越有兴趣知道梁文真判定的理由了。
“证据?证据就在死者身上和你的手上。”梁文真道。一众人都懵了,不知这两者有何关系。梁文真笑了笑,道:“死者的刀痕,在脖子上,从左至右,一刀致命,砍断了大半个脖子。”
众人竖起耳朵倾听,四下俱静,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梁文真继续道:“从左至右,乃是反手。通常情况,只有一等一的高手才有如此气力。但堂上嫌犯,无一符合此条件。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凶手习惯用左手!”
李元一听,急忙将手上的笔一扔,整个人都懵了。堂下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知县也是叹服。
“大胆李元,”一声惊堂木拍得响声震天,众人都骇了一跳,知县带着怒气道,“你弑嫂行凶,栽赃陷害,混淆视听,该当何罪!”
李元见事情暴露,哭倒在地,连连告饶,道:“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无心杀人的!”
“如何无心,快快速速道来。若真有隐情,本官会考虑酌情处理。若再敢有半点欺瞒,定将你罪加一等!”知县余怒未消,看了眼梁文真道,“梁大官人稍候,就请你在此监审,看他是否有所隐瞒,来人,赐座!梁大官人你请起!”
梁文真作揖道:“谢过大人。”起身,拍一拍衣服,差人已将靠椅送来,梁文真坐定,对李元一摊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李元被梁文真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深吸一口气,道:“小的李元,与兄嫂一起,四处做着生意。本是风生水起,日子过得很是不错。怎料好景不长,后来生意失利,又遭仓库大火,几番折腾,多年积蓄全部亏空。哥哥终日郁郁,身染恶疾,更令境况雪上加霜。
“前不久哥哥撒手人寰,我整理账目,发现还有一笔巨额债务,尚未偿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了嫂嫂今后的日子,也为了偿清债务,我决计将嫂嫂卖到青ii楼去。谁知嫂嫂贞烈,一定要为兄长守寡,说什么也不肯,我二人言语不和,遂起争执。我拔刀恐吓,谁知嫂嫂愣是不怕死,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我失手将她杀害。”
“后来我整理嫂嫂遗物,发现她留书一封,书信中言,大嫂早已欲以身殉夫,不愿独自苟活,却需先将我哥哥骨殖送回家乡。这次恐与我争执是假,借我之手,了结性命是真。怎奈我一时情急,着了道。我追悔莫及,恐事情败露。后念及郑秋曾**我大嫂不成,便想到嫁祸于他。你看,这边是我大嫂留的书信,请大人过目。”
李元说时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前来的差役。堂下已然是议论纷纷:“逼良为娼,杀人栽赃,还这么多借口,真是死十次都不够啊。”“可不是吗?简直应该受尽十大酷刑,折磨致死,死后打下十八层地狱。”“嗯嗯,太可恶了。叫他下辈子投胎,男为盗,女为娼,受尽饥寒交迫和世人白眼。”“······”
知县看过那书信,叹一口气,道:“死者果然是贞烈女子啊。梁大官人,这事你怎么看?”
梁文真此时百感交集。真相水落石出,真凶伏法,都虞洗脱冤屈,自已也免受牵连,这本已是极好的。但听闻贞洁列妇,竟丈夫早死,被逼迫为娼,实在是人间悲剧啊。可这李元也是走投无路,情有可原,况且是无心之失。
“我看着李元无心之失,杀人之过可以酌情处理。但逼嫂为娼,实在可恶,当严厉惩处。”梁文真一语既出,已是满心忧伤。
“律法乃是人定,道德却是心生。”知县叹口气道:“李元,请问杀人后,凶器藏匿何处?”“在,抛在客栈水井中。”凶手李元嗫嚅言道。“左右,开道前往客栈打捞凶器,凶器到案,即可结案!”知县断起案来,行云流水。
众人到得客栈,却见水井水满,深不可测。掌柜道有两三丈深,衙差个个说太深,潜不到底,难以捞出凶器。“去找块磁石,用绳子绑了,可取杀人刀子。”梁文真向知县进言。“梁大官人果然足智多谋,来人,取磁石来。”
不一阵,磁石取来,绑好放到井中,一番手脚,凶器上来。“此刀可是你的?可是你用之杀人?”知县训问李元,李元连连点头。到此,凶案了结。
回到县衙。“你虽无心杀人,但逼嫂为娼,实在是可恶,今本官判你死刑,秋后问斩。其余嫌犯,当庭无罪释放。”知县时文彬至此,长嘘一口气,继而一声惊堂木,一声“退堂”,“威~~武~~”声起,李元瘫倒在地。
梁文真许晋带着劫后余生的都虞,自回客栈而去,一众看客,意犹未尽,哄传梁大官人神机妙算,简直诸葛再世。
都虞郑秋此番死里逃生,再世为人,自当洗心革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