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押送队行至一处,华素梅心事重重。几番追问,这才道出,此处情景与童年回忆中的家乡颇为相似,乡愁泛滥,思亲愈笃。梁文真感念其情,停止赶路,在此处歇息。
华素梅举止异常,沿村子主干道飘然而去,梁文真不明所以,急忙追赶上去,唯恐有甚么不测。
华素梅见那道路两旁,灌木叠翠,良田美池,桑竹相掩,各中情境,都似曾相识,越发兴奋。梁文真并不赶着追上,拉着十来米的距离,既不惊扰,又确保其安全。
道路盘曲,两人一前一后,行了大约一二里,便见翠竹之下,桃李之后,有一农舍茅屋。华素梅站立茅屋院子门前,儿时的记忆终于清晰,这不就是自己儿时的家么。只见那屋子的土墙几处崩塌,茅草屋顶陈旧残破,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过一般。
华素梅不觉潸然泪下,推开门进到院中,凝神注视着这曾经熟悉,如今却恍如隔世的一切,怅然若失。梁文真跟上来,在华素梅身后站定,既不言语,亦不便惊动于她,只是站着,大量这周遭的一切。
陪伴是最深情的承诺,那种坚守的守护,早已经超越了一切的海誓山盟,给满怀心事的华素梅,带了阵阵暖意。华素梅不倾诉,不倚靠,只是默默感受着梁文真的关爱。
一阵叹息,华素梅挪着细碎的脚步,艰难地朝屋内走去。门锁着,却从一边脱落,华素梅从脱落处探进一个头,只见屋内空空荡荡,已经生出杂草,墙体亦是歪歪斜斜,屋顶残破,泻下一缕缕阳光。
视线由远而近,华素梅见脚边的地上,有一个木头娃娃,早已经是斑斑点点,肮脏不堪,却依稀见得昔日的模样。她回想起当年,父母带她赶集,给她买了这个木头刻制的娃娃,自己爱不释手,不禁悲从中来。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华素梅不由得泣不成声,弯下腰去捡起那个木头娃娃,起身时却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一根木桩。
“素梅小心!”梁文真一声急切的呼喊,一把拉住华素梅,揽她入怀。几乎同时,华素梅头顶上的一根横梁落了下来,轰隆一声,刚好从华素梅头顶掠过,一片墙体应声倒下。
华素梅吓了个够呛,一面拍着胸膛,一面往梁文真怀里钻,梨花带雨道:“公子。”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别怕,”梁文真将华素梅抱紧,轻声道,“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二人相拥更紧,梁文真关切道:“到底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可好?”
“公子有所不知,”华素梅含泪,在梁文真怀中低语,道,“此处名叫赵楼村,正是奴家的家乡。”
“此处荒宅,莫非就是素梅妹妹曾经的家?”梁文真问道。
“正是。”华素梅一脸愁容,满心感伤,道,“感谢老天,竟让奴家无意中回到家乡,找回自己的家。原以为,此生孤苦伶仃,漂泊四方,再不能回到父母身边。只是,只是见到如今的家,却是这般残垣断壁,满目疮痍,不禁悲从中来。奴家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诶,”梁文真轻轻捂了捂华素梅的嘴,道,“休要胡说,没事的,二老一定安泰健康。走,我们找左右邻舍问问,既找到了家,还怕找不到家人?!”
梁文真拉了华素梅,左右上下人家都上前叩门,要不就没人回应,要不家门大开,里面都无人在家。“这个时候,人家都下地干活去了,估计傍晚时分,多会回家来的。”华素梅此时平静下来,恢复了一些理智,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等我们吃罢饭,休息一阵,再来问问。再说,出来这么久了,大家怕是要担心的。我们先回去村口,与大家会合罢。”梁文真道。
“找到家了,找到家了。。。。。。”华素梅喃喃自语,顺从梁文真望村口走去。二人到了扎营处,众人正纳闷二人去了何处,远远见了二人,便一拥而上,都来问个究竟。
“梁哥哥,你们这是······”许凡是个急性子,一上来便问,众人都满含期待,等梁文真作答。
“哦,大喜事,真的大喜事。”梁文真兴奋道,“此处是素梅妹妹的家乡,她刚才找到小时的家了,还进去看了一看。”
“原来是华姐姐的家乡啊,太好了!”许凡笑道,“那姐姐岂不是应该略尽地主之谊?”
华素梅一听这话,忧愁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梁文真瞪了许凡一眼,道:“凡哥,素梅还没见到家里人呢。”大伙儿似乎都明白了过来,无人再去追问。
“对了,饭已经煮好了,大家都过去开饭吧。”白玉娇道,众人便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去到临时灶台旁边,盛了饭菜围坐一圈,吃饭谈话。
“咦,素梅姐姐怎么拿着一个破旧的木头娃娃不肯丢呢?”方琴疑惑着,停了筷子,道。华素梅的心被揪了一下,却浅笑道:“刚才去家里探看,想寻双亲,却只见这个木头娃娃。一时间睹物思人,忍不住带了回来。”说时泪光闪闪,强忍着不哭。
四下一片沉默,静得连众人的叹息都听得分明;一众女眷尤为感同身受,一个个都不觉要掉下泪来。
“大概是搬走了吧。”潘金莲虽遭华素梅多番挑衅,但骨子里的善良却令她无法不为之伤怀。因而劝慰道,“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四下打听打听,或许便会找到了。”
华素梅颜色稍解,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觉得潘金莲并不是那么的讨厌。众人纷纷应和,“正是,正是。”梁文真也赶紧帮腔,道:“说的很对,反正我们要在此过夜,有的是时间去打探打探。”
一餐饭在沉闷压抑的氛围中结束,梁文真领着一众人,往华素梅小时的家行去。距离华素梅家还有三五百米之时,只见一户人家的烟囱上炊烟袅袅,土筑围墙,院门紧闭。
“这家有人,定是做工回来了,进去问问。”梁文真道。众人点头,梁文真便上前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年过七十,满头银发,见一众人围在门外,吃了一惊,正欲关门,梁文真赶忙拦住她,道:“对不起,老人家,我等路过此处,想在你家借口水喝,不知老人家可否行个方便?”说时满脸堆笑,奉上二两银子。
“把银子收回去吧。”老人家道。众人都道这位老妇人要下逐客令了,许凡更是忍不住欲上前不客气的说道几句,谁知老人顿了顿,道:“正烧了热水,只是寒舍简陋,委屈了各位。谁出门在外,还背着一口井呢。”老妇人见梁文真等人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且又气度不凡,料也不是坏人,便打消了顾虑。
梁文真喜不自胜,道:“老人家哪里的话,你肯给我们方便,我等已经感激不尽了。”说时,老妇人便道一声“请”,领着众人进了院子,在一张矮桌子上围坐了,老妇人自去倒水冲茶,如此年纪,腿脚仍十分麻利。
“老人家,敢问尊姓大名,家里可还有其他人?”梁文真待老妇人忙过,得便轻声问道。老妇人不禁叹了口气,似有千万的悲苦,经历过沧海桑田一般,把身世缓缓道来:“老身赵金氏,嫁来这个赵楼村,第二年丈夫便得病过世,不曾有一子半女的,在此寡居至今,这赵楼村,老身住了近六十年了。”
“那么说,前头一家多年无人居住的茅舍人家,当是十分熟悉了?”梁文真问道。华素梅早已经觉得这老妇人熟悉,听她这样一说,恍恍惚惚是记得这样一位寡居多年的老妇,忽觉有了希望,满含期待地看着老妇,欲从她口中打听到父母的消息。
“哎,那是自然。”老妇人一脸惆怅,一语三叹道,“哎,那家人挺惨的。夫妻两个,育有一双儿女,姐弟相差三岁上下。哎,可惜十来年前,那家的大女儿被人拐走,至今杳无音讯;自打女儿丢失,夫妻俩便日日愁苦,相互责怪,郁郁寡欢,没过几年便双双离世;留下一个儿子,孤苦伶仃的,靠着叔伯接济,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哦,前几年给官老爷强拉了去当兵,上了战场,也不知是死是活,可怜哪可怜!”
华素梅听时,便不住落泪,话语刚尽,更是毫无顾忌,嚎啕大哭。一个风尘女子,早已经习惯笑面示人,平素注重个人形象,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歇斯底里,可见那肝胆俱裂,柔肠寸断的丧亲之痛,当是高似蓬莱云中立,深如汪洋未有底。
一众人都为华素梅而伤心难过,众女眷更是个个掩面拭泪,悲不自胜。梁文真与华素梅坐得近,伸手将她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胸膛,在背后轻轻抚摸着。
“这是,”老妇人一脸茫然,道,“老身讲那家人的事,你们怎么各个都伤心成这样?”
“老人家有所不知,”梁文真叹一口气,道,“我身边这位女子便是那家的女儿啊。”说时转过眼珠,盯向华素梅,示意自己所说的乃是华素梅。
“啊,”老妇人大吃一惊,迫不及待想要说些话来,慌乱中却千头万绪,失了言语。
其中究竟还有甚么内情,这老妇人还会说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