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梁文真一行被引到赵氏祠堂吃早饭。华素梅家的赵楼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是个小山村,都是一个族里的。因此赵武家里的喜事,就是全村的喜事,杀羊宰牛,把全村人都叫来吃宴席,颇为热闹。而乡村办喜事,早餐也是正餐,九道或十一道菜次第上席,是不可缺了礼数的。何况山东乃孔孟之乡,孔子的“割不正不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等等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演变成了风俗。鸡鸭鱼肉,牛羊时鲜,水陆杂陈,丰盛有余。而小孩喧闹,妇人笑语,男子喝酒行令,嘈杂有如闹市。
华素梅的两个叔父带了她向每桌敬酒,族长啊叔伯啊爷爷太爷爷七姑八姨等,不一而足。华素梅到最后不胜酒力,翩翩欲倒。幸好有堂弟的媳妇和婶婶帮着分担、帮扶,否则难说要当场出丑。
席间梁文真问及玄清道长,为何路过一座山头时神色有异,一路上若有所思。道长本不太情愿说,在一众人的煽动下,终于勉为其难,说将起来。
“方才老道经过那座山的时候,总觉得有甚么不对劲。一路走来都在仔细探看,反复琢磨,料想这里应该会有石炭矿。”玄清一语道破,众人恍然大悟。
“道长是如何判定的呢?”许凡迫不及待追问,道,“这矿藏埋在地下,如何从地表看出端倪?”众人都盯着玄清,很是好奇的样子,期待着他的回答。
“这山川大地,就如人体一样。”玄清道长捋了捋胡子,笑道,“人体五脏六腑的状况都会在身体表面有所呈现,而这大地深处的一些状况,也会在地表露出蛛丝马迹。”
众人都会意地点点头,许凡却不高兴,嘟囔着嘴道:“这算哪门子回答?避重就轻,游方的道人就是神神化化,故弄玄虚。哦,对了,道长的道号叫玄清,当然要说的玄之又玄,才显出道行高深,是也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子家懂甚么,道长说不定哪天就飞升了呢。”“道家有门法术,叫奇门遁甲,地下有甚么,钻进去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许凡的一番抱怨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跟你们说不通······”玄清道长见众人胡言乱语,颇为扫兴,更不愿意谈论下去。梁文真见势不对,正色道:“凡哥儿,休得无礼。道家学问博大精深,非我等俗世之人所能懂得。天地万物,大自然的诸多现象,自有其内在联系,内在规律,就是道家所谓的道。只要明白了内在规律,就可以从一个现象推理出另一个事实。”
“哎呀,失敬,原来梁哥哥也是道家中人,隐藏很深呢,不曾见过梁哥哥露一手茅山道术,让大家见识见识。”许凡仍然插科打诨。
“最怕你这类不学无术的,胡搅蛮缠,要多学学古人的智慧才能有进步啊。”梁文真给了个鄙视的眼神给许凡,道,“道家最讲究辨证之法。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揭示的是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在我国历史上是个了不起的思想成就。大家都知道塞翁失马的故事,就是告诉我们为人处世,要宠辱不惊。老子的无为思想,不是要我们不要有所作为,而是做事要顺应自然,顺应自然规律才能水到渠成,达成目标。”梁文真在后世学到的那点古代哲学,想不到在这里还可以侃侃而谈。
“梁大官人学问不凡,深得我道祖的道义精髓,佩服,佩服。”玄清脸露笑容,连连称许,续道,“贫道学道几十年,还没有梁官人见地深刻,惭愧啊惭愧。贫道这断矿之法,不过雕虫小技,只因是师门秘学,非本门弟子,决不可透露分毫。”
众人都信服地点点头,不再议论此事,各自饮酒吃肉。坐在另一桌的赵姓族长,听到这边的议论,走过来道:“这么说,道长认为鄙村附近山头,还是有矿石的,只是不知道值钱还是不值,到底有甚么用场。”“石炭矿乃是黑色石矿,可以当柴火烧,若有造瓷的窑,所费柴木多,烧这个却是节省。”道长转头回应道。
“有没有还不知道哩,不要胡吹大气,不过反正没人会当真,会真的去挖山头。这就好了,牛皮吹破天,总之不要交税。”许凡不忘继续抬杠。
谁知玄清道长却笑起来,道:“贫道一把年纪,也不会诳你这小孩家。族长若有兴致,找几个壮汉,吃了早饭就去挖。”梁文真道:“道长所说的这个黑色石炭矿,在我海外称为煤,又叫黑金,很多人挖这个发了大财,腰缠万贯,家资巨万。他们被人叫作煤老板,有个煤老板嫁个闺女,就花了七十万两摆酒席,吓死人了。”
“啊。。。。。。”众人惊呼,“煤这么值钱!”“挖这个能发大财?!”有许多村民都围了上来,听到梁文真的话,不由得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已生了热切挖煤的心思,恨不得立即带了家伙出发。
“别急别急,听我说,我海外是因木柴缺乏,因此上煤就显得金贵。若果赵楼村真有煤,倒是未必有多值钱,只是可以卖些银子改善营生。”梁文真看大家的热切神态,忙不迭的进一步说明,以免误导乡民就不妥当了。
“既如此,我们这里挖了煤,卖到梁官人乡下,岂不是挣大钱,发大财?”有一个村民反应快,又有经济头脑,很快提出了方案。
“你有所不知,此地距我海外有万里之遥,去不去得是一回事,却待运得煤过去,只怕卖得的银子还不够路费呢!”梁文真赶忙打消村民脑中的远洋贸易的主意。热切的几个村民听了,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连连叹气。
赵武却哈哈大笑,道:“既是不能卖到梁官人乡下,而我们这里柴火多得用不完,挖那黑煤作甚,不管挖不挖得出来,都只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平白累了一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许晋却不以为然,道:“赵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梁大官人,白手起家,现在却已经是富甲一方。他所经营的玻璃品,厨具,药店,声名远播,销路大好。他说可以挣钱,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许凡蒋兆等人个个都都会心笑了;连对梁文真喧宾夺主,以致整个押送队都以他马首是瞻,而有所不满的都虞,都深以为然;尤其是那一行女眷,更是不由得乐开了花。“对呀,对呀。当初梁公子为我赎身,前后一共花了一万多两呢!”大概是已决心死心塌地跟随梁文真的缘故,华素梅竟毫不避忌说出自己一段不堪过往。
华素梅的两个叔叔将信将疑,连梁文真新收的徒弟赵民在心底暗暗问着:师父武功了得,倒是从凡哥处,有所领教。经商本事,当是一流。但这黑煤,如何能有大用?实在想不通。
“黑煤不过是生火做饭的燃料,挖采起来比捡拾柴火困难多了,师父如何说有大用处呢?”赵民不解地问。梁文真一方的几个人基本了解事情原委,但华素梅二叔三叔等却是如坠五里雾。
“自己用来烧水做饭,自然是不合算的。但是制成煤球卖出去,供应烧造窑子,那就另当别论了。”梁文真淡淡一笑,道,“起初开采煤矿的时候,自然是付出多,收获少甚至于没有,但是一旦产量稳定,销路畅通,便可以源源不断,黑煤变黄金。”
不明白的几个此时似有所悟,连连点头。“师父果然是个有经验的商人,甚么都能想到赚钱上去。”赵民道,心下对梁文真更是佩服不已。一众人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既然这样,那个,赵五,狗蛋,鸡排,吃完饭就跟道长他们去挖煤,”族长吩咐,又若有所思道,“但关于这生意要如何经营,那就要请梁大官人多多指点了。”
“哈哈哈,族长客气了。”梁文真道,“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我就一定将整个筹划,一点不漏的告知你等,所谓送佛送到西嘛。”
“好,要是当真有煤,我赵楼村就发大财了!”“往后要过上好日子了,但不能给官府晓得。”“我们要发了,儿子娶媳妇不用愁了。”村民热情高涨,黑金点燃的发财梦,越烧越旺,众人心中的憧憬,叫人不忍泼一丁点冷水。
不多时,酒席陆续散了。族长带领一帮村民,扛着锄头铁铲,跟在玄清道长和梁文真几个后面,一道出发。刚到村口,几个老者聚在一处,拦住了他们。
“哪里来的石炭矿啊黑煤甚么的,我赵家人祖祖辈辈在此生活,连黑煤的影子都不曾见过。”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前岭是我赵家的龙脉,挖不得,挖了要倒霉的,你们想断子绝孙吗?”另一位长须老者,伛偻蹒跚,厉声道。
“老伯,阿爷,”族长上前道,“这里有位道长,道术高明,看出前岭藏有黑煤。我等乃是去挖开小块地方看看,是不是地下有煤。我赵楼村人日子过的苦,不想想办法改变,这怎么行,难道要我赵楼人祖祖辈辈受穷下去不可。再说,我确实听我爷爷说过,赵楼的龙脉在后山,不会破坏了龙脉。道长都在这里,怎的会害我赵楼村。是吧,道长。”族长转向玄清道长道。
“没错,贫道仔细勘察过赵楼地势,龙脉正处于后山,前岭起个聚气之势,只须在前岭西边山脚开挖,断不会坏了风水。几位老人家大可放心。”玄清道长一派仙风道骨,说话亦中气十足,沉稳可信。几个老者听了,有的已然相信,有的半信半疑,却拿不出话来反驳。
又有老者嘱咐,万不可破坏风水云云,众人听了,赶忙应承。因此,挖煤队再无阻拦,浩浩荡荡向前岭进发。
要知黑金是否能够挖出,赵楼村人的命运是否可以改变,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