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宗覆地方圆上千里。
八大山域各自占地方圆数百里。
太清山域共有高峰二十六座,周围更有诸多小峰环绕。由于宗门地方太大,山峰众多,何天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他来来回回在山门前的空地踱着步,心急如焚。守门的小弟子也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沉默终于被开门声打破。何天遥连忙望向门口,久违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师弟!”当唐君荷以颤抖的声音轻轻喊了一声后,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师姐,我回来看你了!”刹那间,尘封许久的往昔一幕接着一幕涌上何天遥的心头:初次见到韩明飞与唐君荷,两人指导自己练剑,一起下山经历了颍州之险,尤其在失去了爹娘之后,韩明飞与唐君荷对天逍和天遥更是百般疼爱。如今久别重逢,历历在目的回忆化作晶莹剔透的泪滴,在脸上尽情地流淌。
“别哭,别哭,让师姐好好看看!”唐君荷用衣袖轻轻擦拭何天遥的眼泪,自己却也泪如泉涌。
何天遥忽然意识到还有两个守门的小弟子正在旁边望着自己,堂堂八尺男子汉,哭成个泪人,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抹去了眼泪,说:“师姐,你憔悴了!”
唐君荷噙着眼泪微笑道:“三十多年过去了,总会有些变化的。来,我们边走边聊。”
目送两人跨进山门走远之后,一名守门弟子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喂,你刚才听见了吗?”
另一位小弟子点了点头:“听到了。真没有想到,那个散修竟然与唐师伯关系那么好!”
“我不是说那个。我最惊讶的是唐师伯最后说的‘三十多年过去了’!”
小弟子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啊,你刚才去通报的时候,我就已经问过那个散修了,他的确是好久好久没有见唐师伯了,阔别三十多年,可真够长的。”
“哎呀,笨蛋,你再好好想想,‘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三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又以师姐、师弟相称,一般道友之间即便关系再好,我想也不会如此称呼彼此吧?”
那小弟子经这么一提醒,渐渐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莫非是那个人……”
……
“师弟,你还真是古怪,为何要编一个假名字?我听到时还愣了一愣,古定河,呵呵,联想到古定剑我才猜到是你。”唐君荷笑道。
“师尊他老人家要求我低调,我这不是没办法么?再说我多年未归,听闻青龙宗中情况复杂,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出山了。”何天遥解释道,“对了,师姐,我有件十万火急之事要拜托你!”未等寒暄几句,他就提出了眼下最重要的事。
“守门弟子跟我提过了,究竟是什么急事?”
“唉,要从前些日子偶遇晓敏的事说起了。”接着,何天遥就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遍这些天的遭遇,并予以推测,“师姐,你赶紧发动关系在青龙宗范围内找一找,我怀疑带走傲雪和凌霜的人就是青龙宗的人!”
唐君荷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师弟,你在赤日峰顶遇到的那个白衣修仙者,是不是身高近八尺,体形偏瘦,肤色白皙,长发后拢束起,左边眼下有一颗红痣?”
“对,没错。眼下的红痣我倒是没有留意,其他的都对。怎么,师姐你认识他?”何天遥诧异地问。想不到唐君荷竟然对那个修仙者的相貌如此熟悉。
唐君荷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双拳紧握,一脸愠怒的神色:“那就不用怀疑了,肯定是他派人妄图加害于你,觊觎你的仙剑恐怕只是顺带,也是他掳走了傲雪和凌霜……”
“他算是哪一路货色啊?我跟他无怨无仇,只不过当面抢白了他那蛮横的徒弟几句,就要害我性命,杀人越货?”何天遥气愤道。
“他叫钱丘遂。这下可不好办了,傲雪和凌霜落在他手里,恐怕很难救得出来了。”唐君荷生气归生气,口气却颇为无奈。
何天遥怒火中烧:“为什么?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唐君荷拉住了他:“没有证据,他又怎会承认?他在赤日一脉的地位举足轻重,你冒然前去兴师问罪,恐怕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怨恨我也就算了,与两个无辜的孩子何干?既然他不会承认,那又为何要掳走两个孩子?”何天遥越发心急起来。
“他是因为同我有些过节,才对你抱有敌意的,正好他又觊觎你的仙剑,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如今他知道了你没有死,所以即便现在公开里不会承认,恐怕以后也会私下里以两个孩童为质要挟你献剑就范的。”
“真是那样,那个家伙就太卑鄙了。曾经的堂堂修仙大宗赤日宗怎么会堕落到今日这等地步?朱宗主不是还在青龙宗吗?我去找他!”何天遥道。
“朱宗主早就升入大乘境界进天成山域去了,那里是宗门禁地,你根本进不去。自
朱宗主离开之后,赤日宗的管理就一团糟。其实不仅是赤日宗,其他宗亦是如此。当初创立青龙宗时,诸位长老一致同意大改收徒制度,放低了修仙的门槛,为的是让更多心有意向的人可以得偿所愿踏入修仙之道,从而逐渐营造出一个天下大同的修仙盛世,以弥补仙妖大战给修仙界带来的创伤。
但可惜,这本是好意的改革却在趋于和谐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大量根骨不佳、甚至人品不佳的人混入了修仙界,并且渐渐地将普通人那些争权夺势的不良风气带入了宗派之中。
青龙宗本就由七大宗派与散修方联合创立,宗内弟子并非同心同德,但彼时大战刚过,诸多道友亡殁,使得幸存的修仙者抛却过往,以心相交。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时的疮痍逐渐恢复,曾经的创痛也渐渐被遗忘了。青龙宗中权势分裂,甚至连同一宗脉中拉帮结伙、勾心斗角的情况也比比皆是。原本和谐的格局反而急转直下,各宗脉之间貌合神离,宗脉之内也是乌烟瘴气。面对江河日下的青龙宗,许多还算出泥不染的修仙者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望洋兴叹,最终选择独善其身。
那个钱丘遂,正是算不得修仙高手,却凭阴谋阳谋、借纷繁乱势登上高位的典型。也拜他那‘恰到好处’的名讳所赐,恭维他的人们赠其绰号‘千秋岁’。”
何天遥听得愣了,原来朱晓敏在信中所写青龙宗的恶劣状况千真万确,心道:“晓敏虽然不常来青龙宗,但见地倒是一针见血……这也不奇怪,那丫头打小心思敏锐……”
“师姐,既然钱丘遂在赤日脉的地位很高,为何还会觊觎我的仙剑?按理说,他应该觉察不到我仙剑的真正品质,他派去的杀手还惊讶地以为那是极品仙剑呢!”何天遥想不明白。
“他的地位是很高,是赤日脉的三长老,但实力却算不得太强,只是洞虚后期。自青龙宗三教九流之人越来越多,高手们也不愿意费心费力铸炼仙剑了,加之沧海脉本就由‘一穷二白’的散修组创,原本七大宗有限的仙剑储备就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修仙资源。僧多粥少,仙剑配给待遇就大幅下降了。像钱丘遂那样的,因为实力不够,也只有一柄良品仙剑而已。”唐君荷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办?师姐快帮我想想办法,要是晓敏和秦师弟知道了,我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啊!”何天遥道,“对了,大师兄和陆师兄呢?也找他们商量一下吧!”
“陆师兄当初被剑仙楚元晖拓宽了经脉,修炼速度突飞猛涨,在几年前升入了大乘境界,外出云游去了。大师兄他……一直在隐秘之处闭关,不便打扰。”唐君荷道,“此事得从长计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那儿去,我们慢慢商量个对策。”
“可我担心傲雪和凌霜等不了多久……”
“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吗?”
何天遥默默地点了点头,跟随唐君荷沿着山道继续前行。两人心事重重,一路无话。
唐君荷如今的住处在群峰之间的一处山沟附近。周围草木稀少,砂石遍地。孤零零的木屋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杂草,何天遥见了甚至都怀疑这间简陋的房屋能不能挡风遮雨。此处较天道山卫空峰的竹园,可谓是天地之别。
“太过分了吧!居然让师姐住在这种地方?”何天遥非常恼火。
唐君荷安慰道:“别生气,是我自己要求住在这里的。修仙者无欲无求,不过是用来冥想的容身之所,豪华也好,简陋也罢,我不在乎。我只是喜爱这里独特的恬静。在人多繁杂的青龙宗,如此鲜有人来的地方可是十分少见哦。”
“当然咯,如此破败的荒山沟,大概除了师姐之外不会有人愿意来吧?”
唐君荷只是笑笑,推开了门。
房中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在一侧的墙上挂着一个灵龛,其中供奉着师父余瑞江与师娘花千雪的牌位。
何天遥冲着牌位拜了三拜,又在墙根的蒲团上跪下磕了九个响头。
“师姐,为何不将师父的牌位与师娘的并排放?”看见余瑞江的牌位在花千雪牌位的斜前方,何天遥起身后顺手将牌位挪了一下,放在了一起,“这才是夫妻牌位的放置方法,你不见他们的墓也是并排砌筑的?”
“哦,我不太懂规矩,只道是‘以师为尊’,我就将师父的牌位放在前面了。”
何天遥走到桌边坐下:“师姐,你说现在我们能够向谁寻求帮助?你可认识赤日脉中能说得上话的人?”
唐君荷摇了摇头。
“那太清脉里有没有长老级的人物可以出面?”何天遥又问。
唐君荷回答:“我说过了,青龙宗八大宗脉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和睦的。再说管理自己宗脉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恐怕不会有人愿意为了没有证据的消息而前去赤日脉查问的。”
“那岂不是没办法了?陆师兄又不在,那周长老他们呢?”原
先太清宗的三长老周鸿语在何天遥的印象之中是个比较可靠的前辈。
“原先的长老们在这三十多年期间要么升入大乘进天成山域了;要么就是不愿趟宗脉势力争夺这趟浑水,主动卸任,独自隐修;要么就是被新继位的长老们以各种手段逐渐架空,甚至被逼迫交出了长老之位。总之现在的长老们都不是那么可靠。”唐君荷无奈地说。
“怎么会这样?”何天遥失望至极。
“按原先的规矩,达到寂灭境界就能担任长老之职,随着修仙者的增加,长老会变得越来越多,因此不合时宜的规矩就得改一改了。现在的新规定是:每一宗脉长老十二人,由全宗脉的修仙者投票决定。”
“那岂不是更加助长了宗脉内拉帮结伙的恶风?这新规矩可真是够烂的。”何天遥抱怨道。
“谁说不是呢?这也正给了像钱丘遂那样的人登上高位的机会。他坐稳长老之位以后,愈发变本加厉地拉拢下层次修仙子弟,以便巩固自己的势力,并将亲信扶植起来也坐上长老席。如此的恶性循环在八大宗脉中都存在。起初这种行为只在暗中秘密进行,后来当其他正直之人发现新规矩的弊端时,有心无力、回天乏术,拉帮结伙从而操控大局的情势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些结火的势力已经壮大到足以影响全宗的格局走向,最终诸多值得尊敬的前任长老都被挤兑出了宗派的管理层。”
“那钱丘遂那厮为何不直接坐大,当宗脉之主算了,弄个三长老来当有什么意思?”
“他那‘赤日脉三长老’的名号不过是个表面的幌子,赤日脉的大长老与钱丘遂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其实钱丘遂正是大长老培植的亲信,因为钱丘遂担心自己的实力不够不足以服众,于是便装模作样地扶植了一个二长老坐在自己之上,其实那个形同虚设的‘二长老’根本没什么权力,也没有什么势力,只是个傀儡而已。赤日脉真正的操控者就是大长老卓清风与三长老钱丘遂。所以我说你冒然前去赤日脉,恐怕会被他们颠倒黑白,以寻衅滋事之过拿下。”
何天遥愤慨万分:“那我们岂不是走投无路了?真让人窝心!若是陆师兄、大师兄、萧师姐、天逍哥、清雨姐、晓敏、秦师弟他们都在,我们联合起来一起闯进去,他们又能奈我们何?”
听到这几个名字,唐君荷忽然如同遭雷击般哆嗦了一下,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何天遥见状,连忙安慰她:“唉,我不该提萧师姐与天逍哥的。昔人已逝,愿他们安息。”
唐君荷擦去了眼泪:“无妨,我只是回想起了从前。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突然想到了个好方法。既然没办法向宗内的人寻求帮助,那就借助宗外的力量。”
“宗外?师姐,你该不是指仍然在外界隐修的散修者吧?”何天遥不解,有些来头的散修早已并入青龙宗沧海一脉,如今依然在外面隐修的散修者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泛泛之辈。
“也可以这么说吧。你的师尊,不也算是个‘散修者’么?若能请得他老人家出山,无论实力还是威信,都远远不是赤日脉那些家伙们可以相提并论的。到时别说要人了,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也不是难事。若可以的话,能让蒋剑仙插手整顿青龙宗如今的混乱局面就更好了。”唐君荷信心满满。在她想来,凭何天遥与疾光剑仙蒋承栋的关系,这点儿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何天遥却遗憾地说:“师姐,我忘记告诉你了,师尊他……应该已经飞升了。”
“啊?”唐君荷轻呼一声,“那你可认识其他的剑仙?比如楚元晖?”她心中依然抱有一丝希望。
何天遥无奈地摇着头:“不认识啊。先不说楚元晖是否飞升了,即便他还在,也是行不通的。剑仙之间来往并不多,师尊这些年来更是悉心教导我,我师徒二人从未离开过隐修之处,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其他剑仙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唉……”希望破灭了,唐君荷长叹了一口气。
见唐君荷心灰意冷,何天遥劝慰道:“师姐,别老想着借助他人之力了。这过错是我酿成的,也得依靠我自己的能力来解决。不是说没有证据他们不会公开承认吗?那我就找出证据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大庭广众之前,我还不信他们还能抵赖!”
“说得简单,要找到证据谈何容易?在你来寻我的这段期间,恐怕加害你那三人的尸首早就被他们收走了!”
“不,即便尸体还留在那儿也不管用,那只能证明三人要害我,不能证明他们是钱丘遂派遣的,更不能证明是钱丘遂劫走了傲雪与凌霜。”何天遥道,“我要找的是最直接的证据,证明傲雪与凌霜就在赤日脉之中!”
听何天遥的语气坚定无比,唐君荷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要必须十拿九稳才行啊!”
“十拿九稳也不够,我要的是百分之百。今夜,我要去探一探赤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