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山,位于南亭城东南方向两千余里处,周围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由于山口深处流淌着炽热的岩浆,所以孤烟山周围的地面一直滚烫,时不时还有一道道刺鼻的黄色硫烟从地表冒出。山口则常年喷吐着一股青蓝色的浓烟,不飘不散,直冲云霄,即使在数百里外也能看见。有诗曰:
秃峰野壑孤云下,
腾烟蔽日半当空。
草木无影灰岩炙,
火河暗行山口中。
四季皆暑风萧瑟,
八方尽荒人茕忪。
青柱有形贯天地,
热浪无边任西东。
恶劣的环境使得方圆百里内都没有人烟,但这片荒芜之处却是南宫家族的禁地,没有族长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其主要原因就是珍稀的“熔芯石”。每隔十九年,孤烟山底的岩浆便会高涨一次,时间一般在仲秋下旬开始,持续时间也不算长,往往在半个月左右上涨至最高处,紧接着就会渐渐消落。不过即便是岩浆最汹涌的时节,距离山口也足有数十丈之遥。偶有岩浆液滴激出山口,顺坡滚下,就会形成“熔芯石”。“熔芯石”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其尚未凝结的熔芯,这也是唯一可以利用岩浆的方式。岩浆温高,能够熔融一般的难熔之物,既可做为炼丹时的原料,亦可做为铸造时的辅料。而且,这种东西一直是有价无市,因为其熔芯存留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其次,山底的岩浆洪流使得周遭常有罕见的矿物伴生,比如南宫炎铸炼“血炽”魔刀所采集的炽炎铁,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孤烟山附近的岩石经过长年炙烤,变得极其致密、刚硬,并且耐得住高温,是用以砌筑铸炉、丹炉以及御火之墙的绝佳材料。
另外,在距孤烟山二百里开外,逐渐生有零星的草木。可不要小看了这些草木,离孤烟山每近一分,草木的生命力就顽强一分。因此,这些草木中有许多都是十分珍贵的药材。
总而言之,将孤烟山称为南宫府境内的“天然宝库”也不为过。
在得到了族长南宫炎的首肯之后,萧天河与南宫雪抽空回了一趟南麓城,拜托南宫栩炼制“无觉丹”。南宫栩在诸多炼丹书籍中找到了“无觉丹”的配方与炼制方法,连夜开工炼丹。好在南麓城的材料储备尚算充沛,南宫栩三日里不停不休,炼制了二十颗无觉丹,以供萧天河初期使用,待得日后多炼些,再派人给两人送去。
休整一番,萧天河与南宫雪带着各种材料飞往孤烟山。为了不至玄力消耗过大,两人白日里飞行,夜晚休息。以如此速度,要花费数日才能到达。
有一日飞行时,南宫雪忽然问道:“萧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种铸刀方法行不通怎么办?”
“当然想过,不过我并不担心,成就是成,败就是败,只要尽心尽力,就不会后悔。”萧天河回答,“其实我不喜欢在亲身去做某件事之前考虑得太多。若预计结果是好的,或许会掉以轻心;若是不好的,又恐怕会泄气灰心。如此对自己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南宫雪表示赞同:“的确如此。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不知为何,遇事之时就是做不到你这般洒脱。”
“可能是你从前缺乏他人赞赏的缘故吧。”萧天河猜测道,“学习阵法本就不易,又得分出时间与精力修炼刀法与身法,或许你经常会感觉自己技不如人。此外,令尊一直对你严格要求,恐怕也没有表扬过你几回。不过,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也许是吧……”南宫雪回忆起从前的种种。
“嘿,这次魔宝大会你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南宫雪转过头来望着萧天河,笑靥如花:“那也是拜萧大哥所赐。”顿了一顿,她又道:“风云大会就要到了,其他参赛者都是来自三大家族的优秀子弟,我真不知能不能……”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转为轻轻一声叹息。
“又想太多了不是?放心,到时我会和你共同进退的。”萧天河安慰她。
南宫雪的心头一动,愉悦地应道:“有萧大哥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
“呵,谁让我们是同族的伙伴呢?还有南宫威和南宫曦,只要我们四个齐心协力,放手一搏,是成是败有又什么关系?”
“嗯。”南宫雪的笑容又暗淡下来,微微垂着头,望着魔刀下方掠过的白云出神。
萧天河看了她一眼,他怎会不知南宫雪心中所想?“雪妹,答应我一件事。”萧天河严肃地说。
“什么?”南宫雪抬起头来。
“风云大会届时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再和魔宝大会第一轮时那样拼命了。”
南宫雪眉头微蹙,神情犹豫:“这个……”
“你若不答应,我们就不要再做朋友了。我不再是你的‘萧大哥’,我也不会再叫你‘雪妹’了。”萧天河的口气十分认真。
南宫雪轻轻咬了咬嘴
唇:“那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她又莞尔一笑:“其实你还真不是我的‘萧大哥’,你也的确不应该叫我‘雪妹’的。”
“啊?”萧天河先是一愣,而后立即反应过来了,一拍后脑勺,“这……抱歉,一直如此互相称呼都已经习惯了,当初在魔宝大会第一轮过后就应该改口的。我得称呼你一声‘雪大姐’才对……”
南宫雪连忙摆手:“哎呀,千万不要!什么‘雪大姐’,难听死了!”
“不叫‘雪大姐’,难道要叫‘雪大娘’?还是‘雪阿婆’?哈哈哈——”萧天河骤然加快了飞行速度。
南宫雪气急地追了上去,口中嗔怪道:“讨厌,萧大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听你叫我‘雪妹’的……”
两人嬉闹着你追我赶,飞过秀丽的河岳山川。
……
也许是岩浆涨落后不久的缘故,在距离孤烟山百余里以外,就能隐约嗅到那难闻的硫烟气味。随着距离的接近,那气味更是变得越发刺鼻起来。孤烟山口腾起的青蓝色烟雾直插天际,仿佛擎天巨柱一般。
“雪妹,我有一事不解。既然孤烟山域是南宫府的禁地,来路上为何不见有人看守?”萧天河问。
“地方太大了,如何能看得住?再说此地最珍贵的无非是‘熔芯石’与一些伴生矿物。‘熔芯石’每隔十九年才会出现,又很快就会冷凝成普通的石头,所以不必担心有人会偷。伴生矿物大多产在山口中难以到达之处,即便是高手前来开采也需要大费周章,没有庞大的人力是不可能偷采的。这里可是南宫府的腹地,若是外族之人在此处大动干戈,早就被人发现了。”南宫雪解释道。
距离越来越近了,灰白色的孤烟山在地表渗出的热气影响下,不断地波动扭曲,显得十分虚幻。一股股热浪扑面袭来,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硕大的炉灶之中。侧耳倾听,仿佛都能听见岩石缝隙间发出“咝咝”声,高耸的山口里还隐约传来沉闷的响声,或许那就是岩浆汩汩流淌的声音。
孤烟山大致呈锥形,四面都是陡峭的斜坡,坡上满是圆形和椭圆的灰白色石块,只在几处凸起数座巨大的山岩。
山口处浓烟滚滚,不便降落,于是两人在半山腰落了地。踏脚于山石之上,顿时感觉一股灼热透过鞋底传来。热气从地表溢出,由岩石穴罅升腾而出,长衣下摆也随之飘荡。两人干脆将下摆撩起,环系腰间,匆匆往山口而去。
山口的颜色与山坡不同,泛起了一片铁青之色,其中还夹杂了几抹暗红。因为孤烟山的岩浆是岩铁浆,因此温度较火焰塔底的岩浆更高。
“这里可真是个令人厌恶的地方。”南宫雪皱眉抱怨,拿出了无觉丹,两人分别服下了一颗,“一颗无觉丹的药效可以持续半日左右,二十颗足够我们数日之用了。”
“环境虽恶,却是个风水宝地。单看这青烟,细薄无粒,但又遇风不散;我们近在咫尺,却丝毫不觉得熏人。由此可见,山口底部的岩浆必定十分纯净。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山口里面有没有可以供我锻造的地方。”萧天河道。
“这个你大可放心。里面的情况我大致知道,岩壁并不是那么平整的,凸石、岩台到处都是,总有一处适合落脚。”
两人登至山口边缘,萧天河左右一看,虽然由于青烟巨柱的遮挡看不到对面的情况,可据两边沿口的弧度来估计,山口直径少说也在五十丈以上。
探头向内看,什么都看不到,因为青烟柱的粗细与山口相当,加之热浪灼眼,两人不得不使用玄力护住身体。
“看来不下去是看不清楚了。雪妹,你在这里拉着绳子,我先下去寻找合适的落脚之处。”萧天河道。
“务必小心。”南宫雪叮嘱道。她有条不紊地在萧天河身上布设了一个双重隔热辅阵。萧天河穿上了天蚕衣,南宫雪再用天蚕布将他整个包起,以指头粗细的金丝绳带束住口,又用天仇刀在布袋上挖了四个洞,两大两小。萧天河将双臂从大洞中伸出,戴上天蚕手套。两个小洞则用于双眼视物。南宫雪不放心,又在天蚕袋上布了一个隔热辅阵,由于阵法相斥的缘故,南宫雪竭尽全力,憋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才勉强布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辅阵,不过,毕竟聊胜于无。
南宫雪将金丝绳的另外一端环系在自己腰间,寻好地方作为踏脚之处,将备好的狂玄丹与纳延丹塞到萧天河手中:“若忍受不住就立即服丹。浓烟遮目,杂音乱耳,你我唯有以金丝绳为系。连拽三下为号,我立即拉你上来。”
“放心。”萧天河倒退至山口边缘,攀着沿口下入其中。南宫雪马步扎稳,紧紧拽住金丝绳,一点一点地往里放。
这根金丝绳是族长南宫炎前番采集炽炎铁时特意制造的,原料就是取自离孤烟山最近的树木藤草,其中夹杂编织着数种耐热、抗磨的金属粗丝,还有数种质地坚韧、不怕灼烧的珍贵麻线,分成十股之后,以天蚕丝为绳芯紧紧地绞在一
起,又以金属箔片包卷紧箍,虽不如天蚕丝带那般耐热,但坚韧程度却远在其上。
据南宫炎所说,此时节,孤烟山口高出岩浆大约二百余丈,金丝绳长一百五十丈。由于不能离岩浆太近,因此这个长度绰绰有余。
随着深度的增加,萧天河逐渐窥得其貌。山口中大致也呈圆锥形,正如南宫雪所说,凸石兀立,角岩层出。
山腔中辉映着赤红色,脚下渊底则是一片橙黄之流。“呼呼”的升腾声、“嘟嘟”的流淌声不绝于耳,萧天河觉得耳膜都快要鼓破了。炽热的气流灼得双目生疼,泪流不止,眼泪一旦流出又马上被烤干,结出盐晶。盐晶又很快被烤化,蜇得眼睛周围一片刺痛难忍。火辣辣的焦热感从喉间一直贯穿到肺部,萧天河甚至感觉自己都能喷出火来。
压抑的空间,煎熬的环境,若非为了铸刀,怎会来到这炼狱般的地方受罪?“也许每一位大师在功成名就之前,都要遭受痛苦的洗礼吧!”萧天河心想。
仰头望望逐渐黯淡的山口,再俯首看看越来越夺目的火流,萧天河默默估算着下降的距离。大约下了百丈左右,他就近乎忍不住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了,四肢百骸在不停地颤抖,天蚕布袋紧紧地贴住身躯,虽然它为萧天河抵挡住了大部分热量,可透过来的剩余热量还是让他难以承受。布袋上的弱小辅阵早已在可怕的热浪中崩毁,萧天河闭上双眼,努力回忆当初在青龙大陆极北冰原破冰寻石的每一个细节,回忆那冻筋彻骨的寒冷之感,如此,他似乎觉得好受了些。
又下降了二十丈左右,已经到了萧天河无法再以意志力抵抗的地步。他立即吞下了手中紧攥着的两枚丹药。
服下了狂玄丹之后,萧天河的境界已经逼近寂灭前期,纳延丹的恢复能力也让萧天河感到轻松了不少。
在狂玄丹失效前的这段时间是关键,萧天河必须觅得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睁开双目,看了脚下一眼,估算此处距离岩浆表面大约在七十丈左右。他用力扭动身躯,天蚕布袋旋转起来,他趁势扫视着四周的岩壁。
由于是贴着山口一侧垂直降下的,对面的岩壁离萧天河太远了。虽然近壁有凸出的平坦角岩,但距离仍有近三十丈之遥。要想踏上岩石只有一个方法——利用摆动荡过去。不过摆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得看看上方岩壁有没有凸石阻碍。萧天河比较了一番,还是对面的岩壁相对平整一些,萧天河也物色好了一处角岩,只需爬上山口换另外一边再降下来即可。
正当萧天河想拉动金丝绳的时候,绳子却骤然一沉,吓了他一跳,难道是布袋的束口松了?他抬手摸了摸,束口依然扎得紧紧的,没有问题。他长吁一口气,刚才真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冷汗?”萧天河忽而觉得好笑,在这种环境之下,汗哪里还出得出来!他拽了三下金丝绳。
布袋开始上升了。不过奇怪的是,上升的速度极为缓慢,而且还伴随着剧烈的震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萧天河刚刚放下的心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看来是南宫雪乏力了!
萧天河将双臂抬起,牢牢攥住金丝绳的末端,双脚叉开伸直将布袋撑开,配合着金丝绳的晃动,尽量稳住布袋,以减少南宫雪的负担。似乎有效,金丝绳的晃动减轻了。不过萧天河心中依然存在一丝疑惑:“以南宫雪空冥后期的实力,怎么会这点儿耐力都没有?”
很快,萧天河发现,虽然金丝绳不再剧烈摇动,可也停止了上升。正在奇怪之时,金丝绳突然猛坠数丈,好在天蚕丝布结实,并未扯破,但萧天河一时没攥住绳端,在布袋内跌倒了。
“不好!上面肯定是出事了!”萧天河惊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是有人为之还是非人为之?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一系列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交织。他后悔没有将天仇刀带下来,否则可以立即切开天蚕布袋御刀飞上去。
“雪妹,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危险,要不咱俩可就全完了……”万般无奈之下,萧天河只好如此喃喃地祷念。
可惜,事与愿违,金丝绳再次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即便萧天河不至落入岩浆身陨,待得狂玄丹药效一过,耐不住炙热的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萧天河停止了祷念,双手攥住金丝绳,拼尽全力地向上攀爬。此举无疑会给南宫雪增添巨大的负担,但此时此刻萧天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金丝绳与天蚕布袋结系得太紧,萧天河只能带着布袋一起攀爬。双腿裹在布袋中不便用力,攀爬的速度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另外天蚕丝布的触感无比顺滑,此时倒成了阻碍萧天河的不利因素——双腿夹不紧金丝绳。他只得全凭双手用力,一蹿一蹿地沿绳向上而去。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金丝绳竟突然从孤雁山口掉下来了!
布袋中的萧天河大声惊呼,往滚滚的岩浆火河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