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河的两条支流,西边的那条由极高的山巅蜿蜒而下,名为化雪河;而东边的那条则以从地下喷涌而出的泉水为源,在山林间穿行,名叫涌泉河。
费徒空和花清雨先沿着西侧的支流向远处的山巅行进。苍云岭群峰连绵,不知这条曲折的支流究竟源自哪一座山头。两人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之所以先选择这条支流探查,是因为化雪河畔大多是山岩巨石,树木罕见,寻找奇毒的原材更加容易。探查容易,行进的过程却是不易,这条在岩缝穴罅中流淌的小河可谓是五步一台,十步一瀑,给两人的行程增添了不少麻烦。
随着地势的升高,整片苍云岭地域尽收眼底。雄壮巍峨的群山皆已“白首”,只在天边隐约可见一抹青色。在冬日和煦阳光的照射之下,整个天地间都是白亮一片。偶有夹杂着雪粉寒尘的山风吹过,将两人留下的足迹轻轻掩盖。好一番冰天雪地的美景!如果说,北地的寒冬是冷酷的、无情的,那南域的冬天就是清爽的、温和的。传言这里还曾是流星群坠之地,更为苍云岭平添了一份神秘的美。
冬日也不上冻的化雪河渐变成了潺潺的小溪,涓涓水流,在浅浅的河床上轻拂而过,很难想象,这柔美的水流之中极有可能蕴藏着某种奇毒的原材。在沿着化雪河畔行进了几日后,河流引导着费徒空和花清雨来到了一座山洞旁。
河水从山洞中汩汩淌出,向左右望去,尽是陡峭的斜坡。如果绕路而行,很有可能会迷失,找不到河水的上游,如此,最妥当的办法当是穿过山洞,不离河水。
可是,那山洞开口斜向下方,里面漆黑一片,洞口又很狭窄,让人难以心安。
“要钻洞吗?”费徒空问花清雨。
“必须如此。”花清雨坚定地说,“河水都能从洞中流出,另外一边的出口必然不会太狭窄,至少容许我们钻出去。”
这时,山洞中隐约传来了“呜呜”的啸声。
“这是……风声!”费徒空道。
“没错,而且是从另外一个洞口传来的。风过洞口,洞中鸣响,说明洞内有空大之处,里面一定比我们想象得要宽敞。”花清雨说完,猫腰钻进了山洞。
刚入洞的一段,几乎是直上直下。两人用四肢撑着洞壁,缓缓地向上攀爬。潮湿的洞壁很滑,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来到洞中相对平坦的一段。这里是一座小潭,潭水满溢之后,即通过两人爬上来的竖直通道流出山洞。潭水不深,刚到膝盖的位置。费徒空拿出武器,借着微亮的光芒摸到了潭边,爬上了岩石。昂首一看,这里果然别有洞天,宽大的洞顶垂下不计其数的石钟乳,潭边也立着不少石笋。洞内依旧是倾斜之势,与洞壁连成一体的岩石一层层垒起,宏伟极了。在又高又远之处,隐约可见一个洞口,想必那里就是出口。
“清雨,我们……”费徒空欣喜地回头,却看见花清雨依旧站在潭水之中,“怎么了?”
“这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花清雨扫视着四周。
费徒空立即走回了潭边:“怎么,发现奇毒的原材了吗?”
花清雨却摇了摇头。“这潭水,偏重。”她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费徒空自然不解。花清雨随即解释:“此水对皮肤的压迫感明显比一般的水要大,换言之,同样多的潭水,比一般的水要重。由此可见,水中一定溶了什么特殊的东西。”
“是吗?”费徒空将信将疑,把手臂没入水中,他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异样。
“我经常炼丹,水是一种重要的材料,我的感觉不会错的。”花清雨十分自信,“我们不能直奔出口而去,得顺着水路一点点寻找。”
“如果按你所说,水中溶了某种东西,那在山洞外面你为何没有觉察出来?”费徒空提出疑问。
花清雨略一思索,回答道:“在洞外时,我不曾像这样站在河水中。另外,洞外的化雪河水始终保持着流淌的状态,即便我站在河里,也判断不准的。这里则不同了,潭水相对平静稳定,所以我才如此确定。”
流入小潭的水流只有一股,就在洞壁边上,两人在水里猫着腰,一尺一尺认真地寻找着。到了洞壁附近,两人攀上了岩石,顺着倾斜的水道继续搜寻。大半日过去了,两人已经攀到距离水潭三十几丈的高处,可依旧一无所获。
“太累了,休息一会吧!”费徒空疲倦地坐在了岩石上。洞中的光线实在太暗,眼睛累得生疼。水道一直平顺光滑,没见有任何异物矗在水中。
“哎,我们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在山洞外面?那样的话我们出的这些力可就白费了。”费徒空抬头望着高处那个小小的亮点。
花清雨说:“正是不知道在洞内还是洞外,所以我们才要仔细检查洞内。如果那个神秘的原材不在洞内,出去之后我们即可安心地继续寻找,否则还要担心是不是
在洞内不够仔细,导致有所遗漏……”
“呜——”洞内忽然响起了鸣啸声,看来外头又起风了。
就是这阵鸣响,也夹带来其他的声音。啸声渐消,花清雨神色凝重,对着费徒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费徒空盯着她的眼睛,却看见她指了指耳朵。
侧耳倾听,两人的耳廓在捕捉着除了悦耳流水声之外的可疑声响。
“呼……”“呼……”果不其然,一种不属于自然之声的异声时响时消,若有若无。费徒空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像极了人的喘气声!难道这黑暗的山洞中还有别人?
接着,又有一阵轻微地“嘶啦”声传来,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这种诡异的声音绝对不是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爬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这里!”两人心底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
紧张间,爬行声戛然而止,而“呼”、“呼”的喘气声则更响了,似乎就在上面的岩石顶上。“叭嗒”,一滴凉飕飕的水滴落在花清雨的脸上。费徒空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慢慢举起了魔刀,用力向上空抛去。
魔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上方,一闪而过的场景惊得两人毛骨悚然,就在岩石顶上,有两张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狰狞面容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花清雨惊叫一声,慌忙抹了一把脸,原来刚才滴在她脸上的是口水!她连连向后退去,险些翻进河水之中。费徒空连魔刀都不顾上捡,也退到了洞壁根处,惊魂未定地挡在花清雨身前。
岩石上的那两张脸显然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人脸!既然是人脸,为何又如同厉鬼一般凶恶?还未等两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前方“咕咚”一声闷响,那两个“厉鬼”中的一个从岩石上翻下来了,缓缓立起身来。紧接着,另外一个“厉鬼”也翻下来站在一旁。
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紧随着第二道身影,又陆续有两道“鬼”影从岩石上翻下,一共四人,并肩而立,一起向两人逼近。
花清雨受不了了,她从监兵界中将贺崇宝、程羽飞和沈石沉召了出来。洞中昏黑,不是打斗之所。好一个老猿沈石沉,当即将破波矛插入河水里,抄起两道巨浪,贺崇宝和程羽飞分别夹带着费徒空和花清雨,踏浪升空,如同离弦之箭直冲洞顶而去。浪花势尽,两人又蹬岩借力,同时竖起腾莲棒和司云棍,对着仅有一人大小的出口全力戳去,“轰隆”一声巨响,洞口周围的岩石尽被破开,成了一个大洞。霎时,阳光照射进山洞之中。
洞外,是一座相对较矮的山丘之顶。化雪河从更高的山峰上流下,从山洞的上端流入,下口流出。洞中的这一段可以算作暗河。
再看洞内的战局,沈石沉老当益壮,抡着破波矛横推竖扫,以一敌四,毫无惧色。那四个狰狞的“怪物”手中都拿着魔刀,刀法也堪称严谨,进退有章,这点令沈石沉颇为吃惊。不管他们为何会从一个刀魔变成这副恐怖的模样,至少实力丝毫不曾丧失。沈石沉逐渐感到力怯。
明亮的阳光从洞顶的大口洒下,四个怪物似乎对此甚是反感,攻击得更猛烈了,仿佛不要命似的,疯狂攻击,毫不防守。贺崇宝和程羽飞将两人放下,又立即跳回山洞中助战沈石沉。在他们两个加入之后,沈石沉才从容了许多。三人力战四怪,脚踏层层岩石上下翻飞,“乒乒乓乓”打得非常激烈。
“咦?奇怪……”打着打着,沈石沉忽然发出一声疑问,三人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此看来,贺崇宝、程羽飞也和沈石沉一样有怪异之感。
“清雨,你刚才可曾看见他们的眼睛?”缓过气来的费徒空问道。
花清雨哆嗦了一下:“怎么,他们没有眼睛吗?”
“不是,在我抛刀照亮时,我与其中一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全是黑的,没有眼白!”费徒空连说带比划,“他们一定也中了天星河中的奇毒!”
花清雨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念叨着:“不应该啊,化雪河的水中应该只有奇毒的原材而没有毒才对,我们俩不也触到水了么?”。
“对啊,你还在水里站了好一会儿呢!”费徒空探头向下望去,“可那几人的样子和牡丹集的村民太像了!面无血色,不发声音,讨厌光亮,疯狂攻击!”
“不对,这个山洞出入口尽皆狭小,那四个人即便中毒了又怎么会钻到山洞里?很明显,是有人指使他们进去的!”花清雨惊呼,“还记得我说过的牡丹集的五处怪异之一吗?在酒肆里那些村民由于厌光而没有追出来,可片刻之后又对我俩群起而攻之,现在想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对村民们下令!”
“下令?他们不是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么,能听得懂命令?”费徒空不解。
花清雨摇摇头,幽幽地说:“你一定没有见过控制人心的邪药。”
费徒空张大了嘴巴,“控制人心”,多么可怕的
词。“啊!难道真是吴兄?”的确,在将种种猜测汇拢分析之后,的确是吴道才的嫌疑最大。当费徒空和花清雨在牡丹集时,他也在,对已被控制的村民们下令也很容易。
“也许……不是吧。”花清雨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如果她对奇毒可控人心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这奇毒可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在大赤界时,一样也有控制人心的邪药,比如当初天云宗主叶申荣所使的乱神散,一样也能摄人心魄。但不同的是,使用乱神散控制人心之后,被控制者的实力会降到和下毒者同等的水平,也就是说,乱神散的具体功效其实是使下毒者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控制另外一具躯体。而天星河中的奇毒却是完完全全将中毒之人转变为只会听从命令的奴仆,不但不用分神去操纵,而且中毒之人原本的实力也不会减弱。
监兵界几位妖族的实力,花清雨再清楚不过。此时四名中毒者与三位妖族高手打得不分伯仲,看样子在中毒之前,他们至少也是七星级的实力。
花清雨心念一动,又将关灵韵从监兵界中召了出来。“放箭射死他们。”她下了杀令。
那几个人实力再强,刀法也只是按照以前修炼的套路施展,丧失了思考能力的他们在关灵韵的神机弩面前完全就是活靶子。“嗖嗖”几声弩箭响后,四人眉心中箭,齐齐倒地。贺崇宝他们枭去了敌人的首级。
“我们下去。”花清雨没等费徒空回答,就率先跳回了山洞中。
贺崇宝、程羽飞和沈石沉都受了些轻伤,气喘吁吁的。花清雨下来之后,径直走到四具尸体前,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着什么。费徒空也好奇地跟了过来。
“灰色血迹。”花清雨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费徒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和焚天宫外的情形一样。”花清雨道。
沈石沉走上前:“在刚才交手时我们就觉得不太对劲了,这四人一声不吭,不怕伤痛一味地攻击,简直就和曲朔衡那批手下一模一样。着伤之后,也不见有血流出,砍去头颅,却喷出一股子灰浆。”
“那些灰浆很奇怪,沾衣却不湿,触地后却迅速渗透。难怪当初焚天宫外不见任何血迹,只留下一大片灰色的痕迹呢!”程羽飞补充道。
花清雨做了最后的总结:“也就是说,曲朔衡的那些手下,也和这些人一样,都中了那种奇毒。”在之前,奇毒已经牵涉到了赤熛大帝纪豫丘,怎么又和丹火混沌曲朔衡扯上了关系呢?此事背后的阴谋似乎越来越大。花清雨已经不敢再轻易做出判断了!“本以为找到解药,我就能化解这场灾难,现在看来,不告知本门前辈是不行了。”花清雨慨叹。
“清雨,这四位高手为何会出现在一个近乎封闭的山洞中,值得思虑。”贺崇宝提醒道。
“我已经猜到了,他们必然是遵守了某人的命令,在这里看护一样重要的东西。”花清雨一边说着,一边跃上了先头那四人爬下来的岩石,走到河道边,指着水中一块不大的石笋,“这座石笋在阳光之下呈出一种异样的黄色,又杵在水里,一定就是它了!”
“哦?”沈石沉也跳上了岩石,用矛尖轻轻戳了戳那座石笋,有一小片外壳碎成了粉末,飘飘洒洒落入河水之中,看不见了。 “这果然不是石笋!”沈石沉惊道,“好像是人造的‘石头’,天然形成的石头可不会这么脆弱!”
花清雨抽剑向“石笋”削去,就好像切豆腐一般,上端两尺来长的部分轻而易举地被削落下来,被花清雨装进了储物法宝。剩下的一点残根,则被沈石沉抄底铲出了化雪河。
“巨蟒涎,‘石笋’,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两样邪物!如果真是凶妖所为,那就再正常不过了,他是想以此毒灭了我们人类啊!”费徒空猜想得比较严重。
花清雨却不赞同:“此毒是厉害,但仅凭这点伎俩就想清剿所有人类,还是太天真了些。与其在一条小小的天星河中投毒,还不如将毒撒在流域更广的大江大河之中更有效。再说,他也没必要在天星河下游投放解药不是?”
费徒空抓了抓脑袋:“说得也是。还有你们花珺一脉这群解毒行家呢!任何人想要以毒称霸,先得过了你们这一关。”
“天星河的一主二支共三条分流,我们已探其二。现在须得做个试验。”花清雨从河中取了一捧水,放到岩石上的一个凹陷之处,随后又拿出两样东西放入水中:其一是刚才那“石笋”的粉末;另外一样是在天星庙所取的一些巨蟒口涎。原来在巨蟒死后,她弯腰所拾之物就是那根引流蛇涎的竹管,目的即是以便将来用管内残留的蛇涎来试验,真可谓心细如丝!
花清雨深吸了一口气,将探毒粉撒下。静观许久,那洼水还是清澈透明,奇毒依然未成。她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无奈地对费徒空说:“看来,我们还得再去涌泉河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