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流山,羽部总坛连霞峰。
尘烟宫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落寞与萧条。残垣断壁,碎砖砾瓦,连倒在地上的五方鼎都添了几道巨大的裂纹。目睹这一切的大鹏王邬旬阳心里很不是滋味。代代传承的羽部之昌盛竟被同族兄弟们毁于一旦。
自蓝晓宁前去鸿雁原调查事因起,邬旬阳每日都会在废墟之中徘徊个把时辰,而且他每回伫立在自羽部五圣祖时期建起的圣祖玉柱前,花费的时间最长久。当他的视线落在断裂的玉柱上时,他都会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痛。完整的玉柱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温热,断裂的那根凤凰玉柱却已经冰凉如铁了。
当然,邬旬阳并不是终日留在尘烟宫中。《蓐收秘赋》上写着金之邪祖大风的封印之处是“连霞峰”,而非“尘烟宫”,所以他还会去连霞峰周围十里范围内巡视。
破除金之邪祖的封印,须得用火圣珠。而火圣珠的下落已明,就在郁绝大君穆里莎手中,所以邬旬阳并不知道何日才能等到前来破封之人。“大风……绝不能让他破封!”邬旬阳已经决定,哪怕要在这儿等上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也一定要等下去。
可是,这一天的来临远比他预想得要早。
那是蓝晓宁离开尘烟宫后的第二十二天。上午巳时,邬旬阳照例飞下尘烟宫,绕着连霞峰飞了一圈。当飞到连霞峰东侧时,邬旬阳看见远方的烟雾之中隐约有一个光点闪烁。他连忙化出了本体,依靠大鹏状态下非凡的眼力远眺。
和他猜想的一样,那光点是魔刀或仙剑之光,也就是说,来者是人类。而且,他的大鹏锐目还发现,光点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
人类潜入妖域与妖族潜入人族地境其实都一样,不可大张旗鼓,当小心隐藏身份。在妖、人两族关系紧张的当今世界,虽然不至于说对方地域内全是敌人,可万一招惹上一个脾气不好的仇外之人,势必会引来许多麻烦。更何况这里可是妖域的腹地,羽部的总坛,有一群人类修真者接近也算是难得一遇的情形。
邬旬阳变回人形,飞到高空,不动声色地藏身在浓浓烟雾之中。
渐渐的,那伙人越飞越近,已经能听到他们的高声喧哗。而且他们的人数也比邬旬阳先前眺望时看见的要多,大约有十二、三人。
“还号称什么‘羽部总坛’,居然藏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妖族就是妖族,本质就是一群牲畜而已。”人群之中有人爆出轻蔑之言。
邬旬阳听了当然心中不自在,鼻中冷哼了一声。
“羽部总坛连霞峰尘烟宫,人间仙境,闻名遐迩。如今未曾窥其真貌,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为好。”一女子道。
“大人,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羽族,一群泼鸟而已,要说筑巢我还相信,建宫筑殿?我看还是算了吧。”另外一人道。
从称谓判断,那女子是个领头人。结合已知的讯息,邬旬阳料定,此女子必是郁绝大君穆里莎无疑。“人族与妖族长久不相往来,没想到仙族大君竟与敌人相互勾结,毁我羽部。这笔血债,迟早要还!”邬旬阳攥紧了拳头。
“查兄所说的那根什么柱子,应该就在这附近吧?”有人道。
“大家快来!”看来有人发现了烟雾中的尘烟宫。
邬旬阳闻言心中生疑:“柱子?”圣祖玉柱中的金圣珠已经被取走了,他们为何又要来寻柱子?“莫非另外四根圣祖玉柱之中也有……”邬旬阳心中一沉,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糟了。“后悔也没有用,即便提前想到这一点,我也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损毁圣祖玉柱的……且看他们如何行事,若是毁了玉柱,我就去把其中的东西抢过来!”邬旬阳虽是如此打算,可想要以一敌众,谈何容易!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邬旬阳又提升了飞行的高度,屏息竖耳倾听下方的响动。人语声虽偶有传来,却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只要不动我圣祖玉柱,那就……除非大风就被封在某根玉柱当中。”在连霞峰周围都没有发现大风封印之处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邬旬阳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圣祖玉柱的粗细不论是对于一个妖族本体还是一个人体来说,都太过狭窄,所以这种猜测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正在邬旬阳猜想之际,下方云雾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他们还真开始拆毁玉柱了!”他刚要飞下尘烟宫去,忽然又止住了身形。刚才那声音,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圣祖玉柱质纯,大殿房顶又早已坍塌,如果击打玉柱的话,绝不会发出那种闷声。“如果不是圣祖玉柱,又会是什么呢?”邬旬阳想不明白。
这时,下方又传来了第二声闷响。这一回,邬旬阳听得比前一声还要仔细。“不对!距离不对!这声音,好像是从尘烟宫下方传上来的!”
“咚”,又是一声,这一次,闷响之后还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像是有人抓了一把沙子撒在木桌上似的。邬旬阳一个激灵:“糟糕!是擎宫柱!”他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伙人的目标其实是支撑着尘烟宫的擎宫巨柱!
尘烟宫的擎宫巨柱共有五根,乃是由羽部的五位
圣祖分别于东、西、南、北、中五座火山口直接冷凝岩浆而形成的黑曜石柱,每一根都足有火山口那么粗,尤其是当中那一根,比另外四根更粗壮坚实。此外,黑曜石柱表面还布满了禁制雕纹,使得石柱比平常的黑曜石更坚硬。经历了不知多少载的风吹雨打,五根擎宫巨柱始终像五位纹丝不动的巨人,托起了羽部的基业。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打擎宫柱的主意。
“原来如此!”邬旬阳此刻终于恍然大悟,遍寻不着的金之邪祖——大风,一定就被封印在擎宫巨柱之中!
问题严重了。按理来说,擎宫巨柱的坚硬程度可是能抵得过数名九宫级高手同时攻击的,但如今伴随着每一次震天的闷响,邬旬阳都能感觉道可怜的尘烟宫正在摇摇欲坠。这种程度的攻击,绝对不是区区仙族大君以及几个元帅可以施展得出来的。
绝对不能再等了,如果尘烟宫塌坠摔个四分五裂,羽部的当世子弟如何对得起诸位先祖?将来又如何在妖界立足?邬旬阳把心一横,从云雾之中急落而下,尘烟宫废墟中果然不见人影。飞到了尘烟宫下方,他正好看见一头古怪的“巨龙”正纳头撞向正中那根擎宫柱。
“住手!”来不及细想,邬旬阳用尽力气大喝一声,并化出本体,扑扇着巨大的羽翼闪飞至“巨龙”身前。
“巨龙”身形虽大,但灵巧劲却很不错,及时地停住了身形,昂起头来,向下俯视着大鹏鸟。
邬旬阳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一条“巨龙”,而是一条巨蟒,难怪看着总觉得别扭。巨蟒虽有两只角,却没有“龙爪”。它的眼睛也不似龙那样炯炯有神,而是透射着阴冷与狡诈。它昂起头之后,眉骨后方延伸出去的两根“尖角”几乎擦到了尘烟宫的底面,脖子后张开的颈勒将蛇头衬托得更大了。它的鳞片大多为黑绿色,其中夹杂着一些翠绿、鲜绿色的菱形花纹。那黑色的蛇信每一次吞吐,都会腾起一阵淡淡的绿烟,一看就有剧毒。
“咚”,邬旬阳背后的巨柱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邬旬阳惊而回头,撞柱子的难道不止面前这条巨蟒?
“修蛇!你怎么偷懒不出力啊?”巨柱后面,闪出来另外一头巨兽的身影,三丈来高,七、八丈长,拱着脊背,坠着肚子,眉上长着尖锐的长角,口中爆着弯曲的獠牙,红眼,长鬃,活脱脱一头多长了一对长角的大野猪。
“你是何人?”“野猪”诧异道。
大鹏鸟挥舞着双拳:“我乃羽部前任妖王——大鹏王邬旬阳是也!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桀桀桀……”那条巨蟒鬼祟地笑了起来,像是个声音沙哑的老者,“羽部妖王?还前任?居然胆敢在我木之圣祖——修蛇面前耀武扬威!”
“修蛇!”邬旬阳故作镇静,天下间又出现了一位邪祖。金圣珠才刚被夺走这么几天,木之邪祖居然就已经破封了。既然这条巨蟒是一位邪祖,那么另外一头野猪想必也是五位邪祖其中之一了。
修蛇问“野猪”:“封豨,你说怎么处理这只胆大包天的小鸟为好?”
封豨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狞笑道:“还用说吗?当然是吃咯!”
修蛇高兴得连连吐信:“正合我意!来吧,别让他给跑了!”修蛇话音一落,御剑飞在远处的那些人类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大球”,将两位邪祖和邬旬阳包在了其中。
上下左右,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死。修蛇和封豨一前一后,渐渐逼近邬旬阳。
邬旬阳振翅扇风,一股烈风迎面吹向了修蛇,竟硬生生将修蛇吹退了好远。修蛇见状赶紧收了颈勒,对封豨道:“咱俩换个位置!你重,他吹不动!”
封豨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两头巨兽开始绕着邬旬阳变换位置。好个修蛇,接近擎宫巨柱之后就用腹鳞将身躯牢牢地吸在了柱子表面。
邬旬阳停止了扇风,他仅是想试一试两位邪祖的实力而已。说实话,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击退两位邪祖,甚至连顺利逃脱的把握也没有。只是身为羽部前任妖王的使命感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擎宫巨柱被毁。
“什么怪鸟,怪模怪样的,长着两只大翅膀,居然还生着四肢!”封豨嘟囔着。
“管他什么鸟,咬一口尝尝再说!”擎宫巨柱上的修蛇见风停了,立即昂首冲着邬旬阳吐出一口绿色的毒雾。
邬旬阳早有防备,转身再次对着修蛇扇起狂风。毒雾在劲风中飘而不散,又都飞回了修蛇嘴边,修蛇张开大口,将毒雾又吞了回去,之后还戏谑地对邬旬阳笑了一声:“谢谢妖王帮我节省功力。”
邬旬阳忽觉背后有风声,急忙向上升去,封豨追至他脚下时猛然向上抬头,獠牙尖险险地擦着大鹏鸟后肢脚底划了过去,留下了一道几寸长的豁口。
修蛇不知何时已经飞离了擎宫巨柱,正好当头一铁尾抽向了大鹏鸟的后脖颈。邬旬阳连忙抽出昏定刀在手,反身一刀斩向蛇尾,岂料蛇尾竟如同一跟韧鞭,甩了几圈将刀身给缠住了!
可见修蛇对于其自身蛇鳞的硬度极为自信。缠住刀身之后,甚至还用力往回扯拽,企图让大鹏鸟
武器脱手。
邬旬阳高喝一声,奋起平生之威,将刀身在蛇尾缠成的圈内猛烈搅动。虽然没伤到修蛇,但也刮下几片蛇鳞来。邬旬阳注意到,当蛇鳞剥落时,无一片不是火星四射。好一身蛇鳞!比极品甲胄有过之而不无及!“将蛇鳞与龙鳞相比,必然差之甚远。但是据说邪祖真正的实力远超当世妖族,现在看来,这蛇鳞简直比石破天那身龙鳞坚硬多了!”邬旬阳心中骇然。
搅落几片蛇鳞还不至于让修蛇松开尾巴,此时封豨已经一头撞了过来,要么结结实实挨一下撞,要么就只能放开武器。
邬旬阳岂会轻易妥协?即便要松手,也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在封豨近在咫尺时,大鹏鸟骤然下坠。之前他往上躲避,封豨可以昂首用獠牙攻击,这回往下躲,一味垂着头猛冲的封豨想要伤到他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因为前冲之势太猛,封豨刹不住脚,一头撞在了修蛇盘起的尾巴上。
“笨蛋呐!沉睡了这么多年,还是只会凭一身蛮劲横冲直撞?”修蛇破口大骂,扭动身躯将封豨拨开,抛甩蛇尾将昏定刀撇向上方。昏定刀飞射而起,最终插在了尘烟宫的底面岩石之上。
修蛇略伏上身,按“之”字形路径不紧不慢地飞向了大鹏鸟。那边封豨晃了晃脑袋,再一次绕向了大鹏鸟的身后。
两位邪祖是打算一直保持前后夹击的态势。邬旬阳无奈,只得飞近擎宫巨柱,没有退路总比腹背受敌要好。
“哈哈,正好!”修蛇大笑间骤然提速,与封豨从不同方向疾速冲向大鹏鸟,大鹏鸟连忙闪到了擎宫柱一侧。
不料修蛇与封豨前冲之势丝毫不减,两人几乎同时撞在了擎宫巨柱上。巨柱发出一声惊天巨响,上方的尘烟宫甚至明显地晃了几晃。
“这两个该死的家伙……”邬旬阳愤恨不已,他仅以一人之力,当然不可能在防守两位邪祖攻击的同时还护着擎宫柱。
从刚才那阵晃动来看,用不了几下,擎宫柱就要断了。邬旬阳疑惑万分:“两个邪祖究竟是什么实力?靠身躯硬撞的力量难道比数位九宫级高手一起攻击的威力还要大吗?”
其实邬旬阳没有发现,在刚才那记猛*撞之下,擎宫柱表面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裂纹。但是,黑曜石上的裂纹相当难以察觉,
一撞之后,外围观战的人类竟然拍手喝起彩来。邬旬阳愤怒地扫了他们一眼,可由于他隐世修炼已久,并不认得那些人。
两位邪祖故技重施,从两个方向撞了过来。邬旬阳再一次本能地避开。这一回撞击之后,从擎宫柱上“噼哩叭啦”落下了许多黑曜石碎屑。
邬旬阳心急如焚,究竟还要不要再继续缠斗下去?还是该伺机逃跑?可环视上下四方,不见任何出路,想逃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两位邪祖第三次一起冲了过来。邬旬阳不愿再躲,而是对着前方猛扇两翼,狂风虽然止不住邪祖撞击之势,但无疑会使两人的速度下降许多。待两人就要撞在大鹏鸟身上时,他才险险地避过,擎宫柱挨了不算重的一撞,总算没之前晃动那般剧烈了。
扇风阻势,纯属大鹏鸟的无奈之举。精明的修蛇不过向左稍稍挪了一点儿距离,这个方法就不可能行得通了。
大鹏鸟扇了几下翅膀,化回了人形。邬旬阳阴沉着脸,背部紧贴在擎宫柱上。
“哈哈,妖力不足了吧?”封豨大笑,“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我让你死得痛快点儿!”
邬旬阳也不回话,表面看上去依然镇静自若。他心里很清楚,今天擎宫柱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如何逃命才是关键。在所有退路都被封锁的情况下,想要逃脱升天,只有唯一的一个时机,那就是擎宫巨柱倒塌之时!
到时,在诸人头顶上硕大的尘烟宫整个儿都会坍落下来,下面的人势必都会躲开。趁着烟尘弥漫的乱劲儿,有很大的机会逃出包围圈。除了这个时机之外,别无他法。邬旬阳化回人形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不管怎么说,较小的人体形态比起大鹏鸟的本体形态更不容易引人注意,何况这里除了两位邪祖之外剩下的都是人类,混出去更简单一些。
此外,还不能让两位邪祖猜到他的心思,得装作不肯走的样子。于是,邬旬阳高声喊道:“我羽部万年基业,怎可毁于一旦?今日擎宫柱在我在,擎宫柱塌我亡!两头丑陋的畜生,尽管放马过来吧!”
“嘁,自己不也生得怪模怪样的,还好意思骂我们?”修蛇被挑衅后依然十分平静。
与之相反,封豨明明知道自己真的很丑,可他平生最恨的却是“丑”字从别人口中冒出来。他“哇呀呀”地咆哮了一声,顿了顿蹄子,使出最大的力气撞向了邬旬阳。
“轰隆”一声,愤怒的“野猪”撞上柱子的力气竟比和修蛇一起时还要猛烈很多,擎宫住发出了一连串诡异的声音,向北面倒了过去。头顶尘烟宫巨大的阴影砸了下来,诸人纷纷躲避。
“就是现在”!邬旬阳瞅准时机,正要钻入漫天烟尘之中,谁知背后却突然伸来一对巨大的利爪,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