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放暑假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现在是八月初,农历七月。时间悄然溜过, 距离他们吃金文鲤鱼已经过去了好久,那些梦境却又像是发生在昨天。
丢丢昨晚和一“狗”一“猫”玩到老晚才睡觉, 早晨就醒不来,秦深拍拍他的小屁股,小家伙咕哝了两声,往被子里面埋得更深。
“爸爸不吵你了,那你就继续睡觉吧。”
回答他的是丢丢绵长的呼吸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秦深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出来,合上房门往大堂去, 他的身后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滴滴答答走到了九点。
走进大堂, 迎上章俟海的视线,秦深摇摇头,“难得的,让他睡吧, 昨晚疯到快十二点, 现在起得来才怪。”
“这么来对身体不好。”章俟海担忧地说。
秦深瞪了他一眼,也不看看是谁惯的。“我昨天都说了,早点儿睡早点儿睡,不要玩拼图了,你们不听,说是还有五百,很快就拼好的。”
“呵呵, 结果呢。”
章俟海抖落了一下手上的报纸,埋着头努力认真地看,好像上面有秦深的裸(照)似的……
秦深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继续说:“我知道你觉得亏欠孩子很多,就想着尽可能地弥补他,恨不得万事万物都顺着。但是这样不行啊,溺爱会让孩子长歪的,不能够一味的放纵,等以后长成纨绔二世主,在外面捅的娄子你平都平不过来,有你哭的时候。”
章俟海不赞成地反驳,“丢丢性子好,不会的。”
秦深瞪他,“不准说话,我还没有说完呢。”
章俟海点点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让秦深继续。
秦深被弄得哭笑不得,努力摆正自己的态度,“孩子的作息很重要,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充足的睡眠。昨天你们拼最后五百块的时候已经超过九点了,剩下一些完全可以放到今天再弄,不急于一时,你们倒好……”
“做事要有始有终,万里长征只剩一步,更应该一鼓作气地完成它,那一刻的成就和喜悦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孩子可以从中体会到很多。”章俟海放下了报纸,打断了秦深,认真地说道。
秦深却不罢休,翻了一个白眼,“后面的庆祝呢?”
章俟海气弱,“我也兴奋了,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圣诞老人”约翰叔叔给丢丢送的礼物,那个三万块的拼图终于完成了,现在正在楼上特意收拾出来玩游戏的房间摆着,光看看大小就知道是个浩大的工程。浩大工程完成之后理当有一场庆祝活动,章俟海带着丢丢,还有小麒麟和白虎神君闹了半宿,这种机会并不是很多,秦深也就随他们,没有阻止。
不过,第二天了该说的还是要说,溺爱孩子的某位需要收敛收敛。
“我保证,以后宠爱孩子会把握一个度,不会太过溺爱,绝对不会出现要星星就一定摘月亮的举动。”
秦深,“……”以章俟海的能力,弄个星星冠以丢丢的名字也不是不可能。
“老板,你的快递,我拿进来了。”王乐彬扛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放到桌子上走了。
秦深看着快有桌子那么大的箱子有些不好的预感,抬头看看章俟海,“你买啥了没?”
“没有。”章俟海去看快递单,默默地选择不再说话。
秦深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从吧台那边拿来了剪刀开始拆快递。拆出来一角,秦深不好的预感成真,“……卧槽!章俟海你那个朋友为什么还寄来拼图!你看看,你看看,五万块,升级版了,我要藏起来,不能够让丢丢看见。”
章俟海也赞成他这个做法,丢丢的毅力真是远高于其他小朋友,现在这个年纪更应该去接触大自然、去和朋友们玩玩闹闹,而不是困于室内挑战拼图的数量。他还有一点儿心虚,昨晚拼图大功告成了之后,就发了信息跟约翰炫耀……好吧,炫耀的结果是迎来更大的挑战。
这事儿,他选择不说了。
悠长悠长的螺号声传来,正想着怎么将拼图藏起来才保险的秦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外面的天色,太阳明晃晃的在天上高悬。
渡船头一次白天靠岸。
秦深抱着拼图去了“上一层”,踏进小院就看到望乡津渡旁边停靠着高大的楼船,船上放下了夹板,从甲板上走下了个穿红色小马甲、绿色灯笼裤的小个子大头鬼。
大头鬼站在岸边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走过来的秦深,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两只穿着尖头翘角鞋子的小脚来回地捣腾,飞快地往秦深那边跑,距离两米的时候急刹车停了下来。
小手背在了身后,左脚踩在右脚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头鬼小小声地说:“对不起老板,之前把感冒传染给你了,让你生病了那么长时间。”
“怎么还记挂在心上呢,我都没事儿了。”秦深失笑,这说的都是过年那阵子的事情了,现在大半年过去,要不是大头鬼提起,他都忘记了。
从过年至今的几次靠岸中,都不是大头鬼下船来与秦深沟通的,至于原因秦深并不清楚,隔了大半年再次见到这个小人儿,秦深还有一些想念,把手上的拼图往大头鬼怀里面一塞,“这是拼图,闲暇时可以玩玩,送给你。”
大头鬼惊讶地抬起头,大大的脑袋上同样大大的眼睛裹上了丰盈的泪水,“呜呜,谢谢老板,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收到过礼物呢。”抱紧了大盒的拼图,脸颊在盒子上蹭着,“我会好好珍惜它的,把它放在我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
将烫手山芋送出去的秦深反而觉得对不住大头鬼了,忙弯腰对他说:“抱歉啊大头鬼,因为不想把拼图放在家里面,想借着你的手藏起来。”
裹在眼睛里的泪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大头鬼泪眼朦胧地说:“老板是要要回去吗?”
“不不不。”秦深连忙摆手,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大头鬼。
大头鬼破涕为笑,心满意足地蹭着拼图的盒子,“谢谢老板,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嗯,你喜欢就好。”看他不哭了,秦深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他急急忙忙赶过来,是因为有事儿要询问大头鬼,“崔判官没有什么要给我吗?”
大头鬼眨巴着眼睛,大眼睛里面残留的泪水被眨了下来,“让我想想。”
“好。”
大头鬼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了起来,“老板你等等,我去拿。”
大头鬼抱着拼图转身回了船上,下来时手上就轻飘飘地拿着一封信,秦深失望地接过了信,不死心地问:“就这样吗?”
“还有呢。”大头鬼从腰间解了一个小葫芦下来,递给秦深,“里面是孟婆做的汤,崔判官让我带着给你尝尝。”
秦深,“……”他不想忘记前尘,没有爱恨情仇和烦恼要遗忘。
“不是鬼魂们过奈何桥、入轮回时喝的汤,就是孟婆煮的汤,她的手艺可好了,用桃花、桃果、桃枝加入米汤做的,喝起来甜甜的,有……”大头鬼皱着眉头想着合适的形容词,翻遍了脑海,灵光一闪,有一个词脱口而出,“幸福。”
“孟婆做的这种桃花汤,有幸福的味道。可惜了,以后估计喝不上了?”
打开小葫芦的塞子,秦深闻到了清新的甜香,闻一下就觉得烦恼尽去、疲惫尽除,幸福充盈了整个身体,听到这么好的桃花汤以后喝不上了,秦深遗憾地问:“为什么?”
“因为孟婆熬的免费汤快要用完了,她要熬新的免费汤了。”
秦深从大头鬼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鲜活的世界,那是在三途河的彼岸,一个属于往生者的世界。
冥界有桥名奈何,奈何桥边有幢玲珑小宅,小宅内住着一对夫妻,妻子是孟婆,丈夫大家就叫他孟公。孟婆擅厨艺,最会做汤,她用飘散在幽冥鬼蜮的残魂碎片、用三途河上奔腾不息的河水、用三生石旁生长的彼岸花和万鬼的眼泪做出一锅秘制浓汤,便是被冥界戏称为免费汤的孟婆汤。
用特制的大鼎,熬上一锅可以用小二十年。
孟婆做汤有个小习惯,做完了之后她就会尝上一口……而现在用的这锅孟婆汤就剩一个底了,快要用完了。
“这个桃花汤是孟婆这个二十年新创新出来的,等她熬了新的免费汤一喝,不就把这个方子忘记了。”
秦深噎了一下,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操作,当她老公还是有点儿惨的,每二十年就要让老婆重新认识自己一次。
秦深说:“记在本子上不就可以了,等她熬好了孟婆汤不是照样可以做。”
“不是呢,尝了免费汤,孟婆就像是从新换了一个人,前程往事尽皆遗忘,再让她找之前做汤的感觉就很难了。”大头鬼馋馋地看着秦深手上的小葫芦,“所以老板你很幸运哦,能够喝到最后的桃花汤。”
秦深也这么觉得,“谢谢你帮我带来。”
大头鬼羞涩地捧住自己的大脸,“人家应该做的呢,你还给了我礼物,我帮你做一点点小事情可以的啦。”
秦深莞尔,“但还是要谢谢你。”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愁肠百结的声音蓦地在二人身边响起,秦深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身边站了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中年人,中年男人身穿白色圆领长袍、腰间束着黑色腰带,头上的黑色幞头歪戴着,露出黑白交杂的发丝。
男人细眉容长脸,双颊微微凹陷,染着微醺的坨红,仙风道骨不足以形容他的气质、飘尘如仙也远不及此人的风姿。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男人手里面跟变戏法一样多出来一个琉璃盏,内里盛满了葡萄酒,“来,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君子满饮此杯,在下先干为敬。”
男人仰头灌入口中,来不及咽下去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落到地上,染出点点薄红。
这杯酒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踩在地上的双脚开始走醉步,晃晃悠悠、跌跌撞撞,醉鬼“啪叽”倒在了地上,发出“呼~呼~”与古诗词一样富有韵律的呼噜声。
秦深瞠目,“这是什么个情况?”
“李醉鬼,不用理他,他就是这个样子,喝到哪里醉到哪里,醉了睡、醒了继续喝。”大头鬼的小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嫌弃李醉鬼身上浓重的酒气。
秦深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地上打着呼噜的男人,“他叫李什么?”
“李黑。”
“……”
大头鬼耸肩膀,“真不是你想的那个,诗仙以诗酒成仙,在九重天上作诗饮酒呢,不在幽冥鬼界。这位李黑是比诗仙晚出生一百年的一位落拓书生,自认为自己才高八斗胜李白、心有七窍赛比干、容貌出众超潘安,一身才华应该奉于帝王家,可叹时运不济,略试不中不说,还逢战乱,停止科考。死后心有不甘,自认为自己处处都不比诗仙差,就干脆学了诗仙的穿衣打扮,天天口不离诗,沉溺于酒水,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个大醉鬼。”
“也是可怜。”
“可不是嘛。”大头鬼说:“但幽冥鬼界可怜的人数不胜数,他只不过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秦深看着李黑,这还是头一个从彼岸坐船到此岸的人,要不是此人的到来,他还一直认为渡船是单程票。
这么想了,秦深也如此说了出来。
大头鬼眨巴着眼睛说:“老板你不看万年历吗?”
“嗯?”他还真不怎么看。
“今天是中元节呀。”
秦深恍然,中元节又被称之为鬼节,传说这一天地府会放出所有的鬼魂,让他们到阳间来见见亲人。这一天,人们会祭祀先人,红叶镇这边有上坟祭拜、烧经烧香的传统,因为秦深家从来不弄,他对这个节日的到来就不怎么敏感。
“和凡人想象的全然不同呢,地府才不会真的将鬼魂们放到阳间来。”大头鬼从小兜兜里面掏出一颗三角形的松子糖,摊开手心示意秦深拿一颗,“老板,松子糖,可好吃了。来到幽冥鬼界的老手艺人做的,味道传统又正宗,肯定和你在阳间吃到的不一样。”
大头鬼补充了一句,“我可以保证的,凡人吃了也没事儿。”怕秦深不信,他还举起拳头放在太阳穴旁边,“我发誓。”
抛去迟疑,一向善良不忍其他人难过的秦深从大头鬼手里面拿了一颗松子糖送入口中,香甜的味道让他的眉毛飞起,“真的好好吃。”
自己喜欢的东西得到了认可,大头鬼也非常高兴,吃着糖的他腮帮子鼓起了一块,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每年还阳都是要打报告、做申请的,经过严格的审查之后才可以坐渡船来到凡间。上一年地府整顿,所有的申请被驳回。今年出了厉鬼越狱事件,申请虽然没有驳回,但审核更加严格……”
因为地府严格了审查制度,很多鬼魂看还阳无望,索性就不提交申请了,反而便宜了抱着试试看想法的鬼,李醉鬼就是其中之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续下船。
下船的鬼魂约莫二十来个的样子,有文秀可爱的少女,有愁容满面的男人,有红光满面、期待满满的老妇,有严肃敛容、不苟言笑的剑客……秦深的视线在剑客的扫过,觉得此鬼有些面熟。
剑客注意到了秦深的视线,朝着他点点头,走上几步将醉倒在地的李醉鬼给拎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仔一样。
被如此对待,李醉鬼也没有醒,爪子做握杯状,含含糊糊地说:“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呵呵,但愿长醉不复醒,喝啊,酒快倒、杯莫停,喝过长夜到天明。”
“抱歉。”剑客按住李醉鬼乱动的手,为朋友的失态向秦深道歉。
秦深说:“没什么,大家去大堂做登记吧。”
给二十多位来自于幽冥鬼界到人间探亲的客人一一做登记,秦深速度很快,很快就轮到了剑客,剑客说:“杨巍庭,幽冥鬼界蜀山人士。”
秦深手上的笔一顿,冥界竟然有蜀山?
杨巍庭说道:“我在酆都的乡下找了一个山头自立蜀山,立上山门,广收弟子,在冥界宣扬我派道义。”
秦深。“……”你这么做蜀山知道吗?
像是听到了秦深的心声,又像是为自己死后几十年第一次还阳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开了蜀山冥界分派的事儿,掌门及各位长老还不知道,我这回回来特意和他们说明。”
“你的小蜀山招到弟子了嘛?”
杨巍庭拎起手上的醉鬼,醉鬼冲着秦深傻乎乎的一笑,突然神色一变,笑容尽收,他趴在吧台上直勾勾地看着秦深,食指伸到嘴边,“嘘!”
秦深往后退了一步,经历了恶灵一事,他对这种装神弄鬼的行为打心眼里厌恶。
李醉鬼再次“嘘”了一声,然后神经兮兮地说:“我要吟诗啦。”
秦深:“……”神经病都要吓出来了。
李醉鬼“咳咳”清清嗓子,在所有人不备的情况下,突然仰头高声吟诵:“……时时盏里生红浪,花气酒香清厮酿……惊起望……船头阁在沙滩上。好了,我吟诗结束了。”
李醉鬼羞涩又期待地望着秦深。
秦深眨眨眼。
杨巍庭提醒说:“麻烦老板鼓掌,多谢。”
“哦。”秦深抬起巴掌,啪啪啪,干干的掌声响了三下。
李醉鬼心满意足地笑了,脑袋猛地耷拉,又睡了过去,吟诗一般的呼噜声再一次响起。
这么有个性的人,秦深还是头一次见。一言难尽地看着杨巍庭,“辛苦了,这样的掌门不好当吧。”
严肃方正的脸上除了认真之外,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出来,杨巍庭说:“还好,慢慢调(教),朽木亦可成栋梁。”
“加油。”
秦深给这师徒二人做好登记,日头已经高悬于中天,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从大头鬼那边得来的信和桃花汤收了起来,抽屉落锁,等吃完了饭之后静下心来,定定心心看。
虽然客栈内温度恒定、四季如春,酷暑时节炙热的太阳光照着,依然让人从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炎热。这种酷暑难当的季节大鱼大肉吃着太腻,一些简单爽口的食物最让人舒服。鸡胸脯肉撕成条拌上青红椒丝用香而不辣的辣油拌上,开胃解腻;秋葵直接焯水烫熟,撒上一点点细盐、淋上自制的酱油,营养健康;海蜇丝已经浸泡去了腌制的苦水,简单的油盐调味就是美味;蛤蜊与冬瓜相遇,海中之鲜与瓜肉的清甜碰撞,融合出一锅鲜美,出锅时撒上的一把葱花让人眼前一亮……
吃的是燕麦饭,虚度原出品的燕麦整颗粒的与大米同煮,与软糯的大米相比,燕麦略硬,有一个小小的硬芯,更需要咀嚼的耐心,却能够收获更多的美味。
饭后还有小点,是绿豆糕和莲子酥,绿豆糕吃起来一些些冰凉,里面酸甜的蔓越莓丰富了口感和滋味。
端着小点和一壶百香果做的冰饮,秦深没让章俟海和丢丢黏着自己,自己独自一人坐在临水平台上。
拿出了大头鬼给自己的那封信和小葫芦,他想了想把信放在了一边先看起了小葫芦,葫芦也就他的巴掌大小,摇晃时能够模糊听到水声,估计里面装的很满。打开塞子,清新的甜香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地钻入了鼻腔。
秦深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脑海中的忐忑、不安、烦躁统统消失,余下的全是幸福的滋味。
闻两下,心静了。
做了一个深呼吸,将葫芦放到地上,秦深拿起了那封信,信摸起来有些厚度,最普通类似于牛皮纸的信封触摸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封口处写着秦深亲启。撕开封口,从里面拿出七八张信笺纸,信纸上镶嵌着桃花花瓣,是风雅的花笺,有着馥郁的桃花香。
秦深打了个喷嚏,味道太浓了也不是很好,他揉揉鼻子,展开了信纸。
看到信的开头,秦深双眼睁圆了一些,呼吸略有急促,万万没有想到,这封信来自于他的亲爷爷秦正。
深深,我是爷爷。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已经接手了望乡客栈,还熟悉客栈的一切吗?应该是忘记的吧,七岁以前的记忆被封印住,你怎么还会记得,大概把爷爷也忘记了吧。那些记忆事关到你的身世,爷爷现在还不能够说,一旦说了,你就醒了,时机未到呢,那个“你”说这一生要为一个人好好活。
看了个开头,秦深心中荡起了茫然,难道自己身体了还藏着另一人?还是说他有精神分裂症,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格?
想那么多没有用,只会让自己更加糊涂,他接着往下看。
深深,你别想那么多,现在的你和那个你都是你,没有什么不同,好好过日子才是。别为了玻璃吊坠内爷爷留下的一缕神魂说的话担忧,爷爷很乐意付出百年自由换来现在的一起,我生活的很快乐,这里有桥有河,有数之不尽的过往客人,还有你奶奶,我觉得很满足了。
对了深深,那缕神魂有一点说的你一定要牢记心中,爷爷现在也重复一次。你是被天道关注的人,要借客栈来蒙蔽天机,所以一定不要走出客栈,走出去要被雷劈的,这就与“你”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所以,千万不要出去!
信中又有其他叮嘱若干,秦深仔细地看过去,文字有灵,看着它们就能够感受到爷爷对自己殷殷切切地爱护之情。
文字落笔有力、不疾不徐,带着轻松惬意,附庸风雅的花笺也同时证明了爷爷生活的很好。
因为玻璃吊坠中一缕神魂提到的“爷爷用百年自由换来了阴阳符,换自己二十年平安长大”秦深一直心怀愧疚。想到爷爷他就脑补阴暗潮湿的地底深洞,蛇虫鼠蚁为伴的不见天日,臂膀粗细的铁链紧紧困缚怎么凄惨、阴暗怎么来,越想就越绝得对不起爷爷。
看着花笺,阅读着文字,秦深的心放下了。
爷爷在信的最后提到,让秦深不要刻意去寻找七岁以前的记忆,也别想着自己究竟是谁,时机到了,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爷爷在末尾意味深长地写道:“那个‘你’是为了满足一个人、满足自己的心愿才封印了记忆,而现在的你觉得满足了吗?”
秦深喃喃:“都搞这一套,故弄玄虚很好玩吗!真是的,不和你们玩猜猜猜的游戏了,反正无论哪一个我都是我。觉不觉得满足?日子这么好过,有爱人在侧、有爱子绕膝,父母健康、兄弟和睦,我还经营着三界唯一的客栈,哪里觉得不满足。”
晴空上一声霹雳,秦深吓了一跳,抬头看天,天空湛蓝,有絮状的白云悠悠,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
估计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一声霹雳,再在临水平台坐着,秦深就觉得后背发毛,屁股上跟长着钉子一样,坐得不安稳。
干脆拿起了书信、端起了点心饮料往室内去。走出去几步,秦深猛地回头,青河澄澈平静,岸边荷花亭亭玉立,远处青山岿然不动,他的身后除了青山绿水什么都没有。
转回头,又走了两步,有视线如影随形、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秦深加快了步子走进了室内,视线这才消失。
和错过了“门禁”时间,被天道盯着的感觉一模一样。
苦笑一声,难道他以后连室外也不可以去了?
收好了信封,秦深端着空的杯碗放到厨房去,迎面走来了王乐彬,他问了一句,“你满足吗?”
“啊?”王乐彬被问的一懵,“我不是满族,我汉族啊。”
“没什么,当我没问。”
看着老板转进了厨房,王乐彬挠着头嘀咕,“突然问我民族干什么,年终考评少数民族加分涨工资吗?三条尾巴的九尾狐够稀少的,三尾算不算少民?”
秦深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引来了王乐彬关于年终考评的诸多猜测,他从厨房绕到吧台,站定之后看大堂里面的情况,他走错片场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老板你进去没有一会儿,这群背剑的就进来了。”六娘回答秦深。
秦深说:“来开大会?”
“对啊,刚才还过来问我有没有大一点儿的办公室,他们要开一个论蜀山在冥界设立分派是否可行的研讨会。不过我说没有,我们客栈最大的地方就是大堂,再大便是院子里了。”
“他们这样把大堂坐满了闹哄哄的不行,太影响做生意了。”秦深眼尖,在人群中发现了杨奉,招手喊着让他过来。
大堂内少说也有五十位的蜀山剑客,有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有身材不及大人腰的垂髫小儿,有广袖深衣的清俊青年、有宫裙翩跹的曼妙少女……个个身背长剑,正义凛然,像是武侠片里的名门正派开大会,个个闯荡社会都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英雄好汉。
这么多好汉里面有熟面孔,杨奉。杨巍庭站在他的旁边,两个人面容有些相似,一看就是一家子。
难怪秦深觉得杨巍庭怪脸熟的,两人站在一起,很容易就看出了血脉关系的神奇。
杨奉并不是一个人来见秦深的,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位年不及四十、风姿绰约的女士,女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给人感觉她就是在笑,却并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欢喜。
略拱手,女子向秦深行了一个平礼。
杨奉落于女子身后半步,深深作揖行礼。
秦深以眼神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杨奉为秦深介绍,“秦老板,这位是我们蜀山派现任掌门玉纤真人。”
秦深点点头,“掌门好。”
“秦老板好,闻名不如见面,望乡客栈果然神奇,秦老板果然英俊不凡、非一般人。”玉纤真人声音不是清脆的,而是相较于其他女人来说有些低哑暗沉,说话的调子缓慢,拿足了高人的做派,不过语气温柔,这种名门大派拿捏出来的高人一等也不是很让人讨厌就是了。
“掌门过奖。”秦深的视线在大堂内扫了一圈,已经有因为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的人了,抽剑相向、剑拔弩张,拿着妄望乡客栈的桌椅当练功台,摆放在上面的茶壶、水杯砸了一地。秦深冷声说道:“望乡客栈打开门做生意,欢迎来自于四海八荒所有的客人,但也请客人们适可而止。”
现在秦深想念郭跃了,高大的糙汉子往这边一站,熊目圆瞪,拿拿花架子就可以震慑很多宵小,看还有什么人敢在客栈撒野。
根本就无须出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六娘。
玉纤真人歉意一笑,“还请老板不要见怪,都是些毛毛糙糙的小辈不知道收敛。”
轻描淡写一句就想要粉饰太平,道歉的不诚意、责怪的不深入,高高在上的态度,让秦深蹙了眉头,让六娘冷冷哼了一声。
杨奉在玉纤真人身后急得想要说话,被她拦了,真人用着依旧温柔却不容反驳地语调说:“年轻人不要急躁,尊师重道入门第一课难道忘了。”
一语双关,玉纤真人说的可不仅仅是杨奉。
杨奉抿唇,冒着违抗尊长的意思开口:“掌门,客栈的规矩为重。”
玉纤真人柔柔一笑,“尊敬师长,尊正统亦是规矩。”
“呵。”秦深还头一次见到在望乡客栈还端着架子的。既然道歉地不诚恳,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掌门,望乡客栈有望乡客栈的规矩,不是你们蜀山的大殿可以随意吵吵囔囔的。你们要开研讨会,就请出去,出门右拐,去了镇子上有的是地方。但是,在我这里,你们就要给我安静,开房间的开房间、吃饭的吃饭,干别的事情免谈。否则……”
“那你想咋滴?”横插进来个孔武有力的汉子,高大威猛得很,比秦深高一个头、壮实一倍,看起来是个威风赫赫、横扫四方的主儿,他抽出长剑,剑尖直指秦深,“蜀山历经几千年屹立不倒,是当世最古老的修真门派,出过数位大能踏破虚空、飞升成神。黄毛小儿口无遮拦,说蜀山大殿是菜市场,侮辱圣地,简直可笑,看我一剑,让你这小儿知道什么叫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剑猛地刺出,快过所有人的反应。
杨奉只来得及大喊,“师兄不要。”
“轰隆”
结界上一道雷穿过客栈的屋顶劈了下来,正中这位师兄。
哐当,剑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