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晋衡尴尬地作为旁观者看着周玄和初境这种情窦初开后的偷食禁果场景, 这个社会的发展机制, 让晋衡觉得特别冰冷和漠然, 也许是因为最开始就选择了由大型人工智能和全人类数据库来分析和模拟世界, 所以最后导致这个世界很像“机器人世界”了吗？

　　晋衡一激灵, 又想到了之前的欧拉，欧拉作为大型人工智能，在最后完全反叛了人类。

　　所以，难道初境将他和周玄在这个世界的事封锁起来，是因为什么，是要提醒什么吗？提醒这种由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操控的世界问题很大？

　　不过，那些人们由着一腔欲望乱来的世界, 好像也没比现在好太多？

　　所以, 这管控限制和自由之间的度到底是什么？

　　晋衡作为上帝视角的旁观者,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问题, 就是初境好像并不是不爱周玄, 例如在上一世，初境之前对周玄是真好，要是他有自己的儿子，恐怕也不会对这个儿子比对周玄更好了, 即使之后周玄对他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他也没有非要和周玄鱼死网破和找周玄报仇, 而是将就着把日子也过下去了，最后会自杀，也实在是周玄太过分, 不娶妻不生子，还要立一个前朝皇子为后，搞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囚禁和侮辱了前朝皇子，前朝的忠臣和他的信众都因为不堪受辱要起来反抗了，他这样不顾社稷的作为才是初境自杀的原因，初境想到自己死后周玄就该病好了，那些前朝旧臣和他的信众就不会再谋划推翻周玄而推自己做皇帝。一个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成全的人，要是只有恨的话，太不合理了。

　　所以，即使前一世，初境即使到死之前，对周玄还是有感情的。

　　而现在，为什么初境非要对周玄说分别的话，其他人不知道，晋衡作为一直观察他和周玄的人，已经知道原因了。

　　初境这段时间，一直胸口疼，只是忍着没有让人知道。

　　但是，测验的时候，也包括身体状况的测试，他马上就会被查出心脏问题，他肯定要被送去医院做手术，然后会因为身体问题被评到下等，不可能和同学们在一起了。这个学校都是优秀的人，这个优秀，包括身体状况，身体状况差，也会被排除在优秀之列。

　　初境最近晚上明明一直胸口疼得不行，经常睡不着觉，却一直熬着，想给周玄做一份离别的特别的礼物。

　　晋衡想，要是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不过虽然这么吐槽，晋衡其实依然不太确定初境对周玄的感情是不是真是恋人之间的那种爱情。

　　因为初境人很好，对谁都好，且特别会为大局考虑，就是对自己不太在意，所以，他对周玄这两世的感情，也许就真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无私大爱。

　　初境这个样子，倒是真有那种“舍身饲虎”的神性了。

　　只是苦了对他有私欲的周玄。

　　**

　　体会到性快感，这是人本来有的本能，不过这世界，并没有几个人有这种本能了，于是有这种本能的人，在得到这种快乐之后，就会若有所感自己所做的事从没有被光明正大地被教导过，这可能不是能够告诉别人并宣之于口的事。

　　周玄想，这可能是和不能屏蔽身份id一样严重的事。

　　他感受到初境在他怀里轻轻颤抖，他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坏事，这种事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他做了。

　　他又抱了初境一会儿，就把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初境因为心脏不好，平时就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时候被周玄这样对待，就又开始胸口疼了，但他已经知道怎么对抗这种疼痛，只要静静地待一会儿平复心跳放空大脑，疼痛就会慢慢缓解。

　　初境闭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像垂落的鸦羽，面色已经退去了刚才的潮红变得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他脆弱地开始不断调整呼吸，以让自己好受一点。

　　周玄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伤害到了初境，一边用指腹轻轻触碰他的唇角，一边问：“初境，你怎么了？”

　　初境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说：“我想去睡一会儿。”

　　周玄犹豫着，将初境抱了起来，把他放到了床上，为他盖上被子。这才去找了纸巾把自己擦干净，又去洗了手。

　　他想和初境再说些什么，但看初境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初境不愿意理他了，他很难过，但一时也只好离开了。

　　他想，他应该去想办法，和初境在一起。

　　到时候也许可以去申请到初境要去的地方去。

　　第二天一大早，初境将做好的礼物送给了周玄，礼物是一个圆形的可以翻盖的吊坠，翻开盖子，里面是两人坐在教室里时拍的照片，周玄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初境笑得比阳光还温暖。

　　初境又给他指了指吊坠里面，“把这个地方打开，下面就有一个小的屏蔽器，可以干扰50cm以内的身份id的信号。”

　　周玄被他送了这个礼物，当即很感动，又松了口气，他以为初境不会原谅他昨晚做的错事，没想到初境其实还是很在意他，在他犯错后照样对他这么好。

　　周玄说：“我会好好珍惜它。昨晚对不起，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初境对他笑着点了头，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也许以后会做出惊世的成就呢。”

　　周玄并不想做出什么惊世的成就，他就只想和初境可以一直在一起，这就是很幸福的事。

　　周玄说：“我会想办法，让我们以后在一起。”

　　初境又笑了，是无奈又有点宠溺那种笑。

　　中学的最终测验开始了，这次的测验要持续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大家不能回自己的住处，会根据测试场地不同，而被安排住在不同的地方。

　　周玄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和初境联系，他要有最好的成绩，以有最大程度的选择权，让他之后可以去初境去的地方。

　　成绩在最终测试完的那一刻，就全部公布了。

　　周玄通过电子终端查了自己的成绩，其实不需要查，他们路过的每一块全息成像仪上都显示着他的名字，他排在第一位，各方面素质都很高，虽然他一直不合群，但测试出的领导力分却接近满分。

　　人们不会去怀疑为他们评判成绩的智能系统的正确性，因为这个智能系统从没有出过问题，人类已经使用了几百年了，几百年时间，既可以让这个智能系统不断优化把错误率降低到几乎为0，也足够驯化一代代的人，让他们不对这个测试评分分析分流系统产生任何怀疑——除了高居榜首的周玄。

　　智能系统分析着他们这一批所有人的成绩，不只是他们出生的那个繁育中心，还包括其他繁育中心出生的孩子，一共有数十万人之多。

　　没有在排行榜前一百位看到初境的名字，这让周玄感到不安，因为以前初境都在。

　　他只好用初境的名字去查询了他的成绩，上面显示是0。

　　周玄非常疑惑，马上给初境的联络器发了通讯请求。

　　他得到的回应是“你联络的通讯器已注销。”

　　注销？注销是什么意思？

　　周玄跑回了学校公寓楼，周围认识他的人都朝他祝贺，但周玄没有回应任何人，他一直跑到初境的公寓门口敲了门：“初境，是我，你在吗？”

　　但没有人回应他，一会儿，这一栋楼的管理老师来找到了他，说：“初境没有在这里了。”

　　初境很讨人喜欢，管理老师因为他的事也有些伤心。

　　周玄红了眼眶，“到底是怎么回事，初境为什么没有成绩，为什么不在这里了？”

　　管理老师让他随自己到办公室，说：“初境没有来得及测试就晕倒了，当场被送到了医院，说他心脏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他在医院接受换心手术，但通过这种手术的人，状态会比健全的人差，所以以后不能被分配去高等学校继续学习，也不能从事处在前十级的工作了。”

　　周玄懵了，“心脏问题？”

　　管理老师说：“是啊，他的最初的档案里就写着心脏有问题，是胚胎发育时候就出现的问题。不过因为一直没有发病，加上他一直状态不错，才来了我们这个中学上学，不然，以他的状态，应该不能来这里上学，这里的强度太大了，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支撑他在这里的学习。他真是太坚强了，居然一直坚持了下来，只是，到最后功亏一篑了。据说，即使他这次能去参加测试，但之后的身体检查，依然会查出他的问题，他依然无法去高等学校学习。”

　　一般人在十六岁成年，基本上就开始去边工作边学习了，只有一少部分人会进入高等学校学习，这一部分人会在之后参与这个社会各方面最尖端的研究、管理和决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决策阶层。

　　周玄茫然地看着管理老师：“我一直不知道他有心脏问题。”

　　管理老师说：“谁说不是呢，其他在胚胎发育时就查出心脏发育有问题的孩子，胚胎时期就会处理了，他居然出生了。我们之前也不知道他这个问题，是他这次晕倒，我们才看到了他以前的私密档案。”

　　周玄眼里迷茫上了水汽，黑色的眼瞳却泛着红色的水光，他问：“初境现在还在医院吗？是在市里的医院，还是学校的医院。”

　　如今，因为每个人在被培育出来时，基因就是做了最优的调整，很少人会生病，生病了医院便是进行个体化治疗。

　　这里的医院很少，但都很高端，没有一般的小诊所。

　　管理老师说：“之前是送去了市里的医院，不过，他现在应该没有在医院了。之前，他做完心脏手术，就回公寓去收拾了东西，然后就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们这里没有权限查到。但你可以去市里的人口调配中心去问问，看可不可以查到。”

　　周玄马上离开了，去市里的人口调配中心。

　　因为测试完了，市里都处在轻松的庆祝氛围里，上班的人们，甚至还会放半天假，以庆祝又有一批人成年了。

　　但周玄心情沉重，一点也不高兴，其实他已经有了预感，他极大可能没有办法再找到初境了。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大家都只是整个人类社会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只要按照安排按部就班地工作就好，根本不需要自我意识和自我需求。

　　市里的人口调配中心因为庆祝活动放假了，里面没有真人工作人员了，周玄找到了接待智能机器人，和它讲了自己朋友因为生病没有参加成年测试而被带走的事。

　　智能机器人为他搜索了“初境”这个关键词，最后的信息显示是“注销”。

　　再一次看到“注销”二字，周玄几乎要崩溃了，问：“注销是什么意思？”

　　智能机器人说：“删掉所有数据。”

　　周玄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会死吗？”

　　智能机器人说：“就是消失。”

　　她做出了人类会有的悲伤的表情，这只是她被设置成这个样子，她真的明白悲伤吗？

　　周玄想尽了办法查初境的信息，但是，初境的信息只到他参与测试之前，连他做心脏手术的信息都没有。

　　周玄怀疑医院是不是没有为初境做手术，又去医院询问，医院给出的答案是，初境被转走了，并没有在他们医院做手术，而转去了哪里，医院没有相关信息。

　　周玄不知道初境是死了，还是去了一个需要被保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