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九完全不怀疑土府守的这个解释，不是他自恋，是他认为土府守是有良知的，是能分清是非曲直的，只是误入歧途，加入了索寒和迟幕的阵营，他也一直认为，人性，哪怕是鬼性，多数还是好的。

　　“那为什么要杀都明？”夜九知道自己是上当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调虎离山，故意引开你，拖延时间，你为什么还要追来？”土府守有时候觉得夜九虽然耿直，却不够聪慧。

　　“一开始……没察觉，等察觉，已经晚了。”

　　夜九不觉得被设计有多丢脸，毕竟他已经被设计无数次了，但其实他一发现中计就折回去，迟幕的计划就不一定能得逞了，只是他不愿放弃，怕三个府守抓着的真是都明的魂魄。

　　“夜九府尊应该知道，都信为他女儿安排四世身世的事吧？”土府守一脸认真，看着夜九问道。

　　“知道。”夜九也认真回答。

　　“既然是阴阳分治，夜九府尊也觉得这是铁则，上至地藏王，下至冥卒，都不能打破这个铁则，都信身为地藏王，明知故犯，是不是该有所报应呢？”土府守双眼中散发出怨气。

　　“即使是报应惩罚，也应该是在他死后。”夜九斥责道。

　　“死后？”土府守不服气，冷冷笑了笑，接着道：“从夜九府尊追赶我们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也差不多就是两炷香的时间，所以夜九府尊不用觉得我现在是拖延时间，趁回去还有些时间，我给夜九府尊讲个故事吧。”土府守担心夜九这个老古董不懂现代的计时方法，所以换了种说法。

　　夜九不怀疑土府守所说，如果他们引开自己之后，就把都明的魂魄带进了地府之中，那么在宣判堂，两炷香的时间，足够都明去回忆自己的生生世世了，包括他以都信的身份担任第三十三任地藏王时的所作所为。

　　即使现在赶回去，也无法阻止迟幕知道他想知道的了。

　　土府守见夜九不回话，开口道：“我生前是被人冤枉死的，自认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甚至鲜有劣迹，死后在少阴府谋得一差半职，也很快做到府守的位置，但说实话，如果让我重新选，我不想做什么冥界少阴府的府守，我想好好做我的活人。”

　　土府守说得坚定而悲怆，言语中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不满和怨气。

　　“我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有势力的人引诱我犯法，威逼我做替罪羊，但我拒绝了，我以为我做的是正确的，事实上，你也会认为是正确的，不然我也不会在冥界得到一差半职，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我会选择接受，什么恶人有恶报，什么因果循环，天理昭昭，都是狗屁。”

　　土府守越说越激愤，这些话他也从未对任何身边的差役说过，憋了几十年，自己每天都只能在内心对自己说，此刻有个倾听者，而且是处在金字塔顶端的执剑者，更让他有一种斥责和发泄不满的快感，像是在唾弃痛斥着这些执行者的主观武断。

　　“我去过灰暗空间，感受过什么是蔫煞之能，或许是因为我有混元珠，抵抗力比一般的鬼魂强得多，但如果让我重新选，我还是会答应那个人的要求，去做坏人，做坏事，只要能陪着我的家人，享受完一个正常人生能享有的天伦之乐，死了以后即使在灰暗空间受十年，哪怕是一百年的蔫煞之苦，我也愿意，不皱眉头，不后悔。就好比那个害死我的罪魁祸首，他是死了，在我儿子和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的努力奋斗下，他也未得善终，但他死的时候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已经享受到了他想要的人生，早死几年和晚死几年又有什么区别？我呢？人生还不到一半，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而那个坏事做尽的人，却比我过得好无数倍，比我多活了四十年，即使他死后到了炼狱殿，进了灰暗空间，他也不会后悔，哈哈哈，当然不会后悔，是我我也不会后悔，这就是你所谓的死后的报应，谁稀罕？看着那些哀嚎的鬼魂，我一定也不心疼，一个鬼魂痛苦算什么什么痛苦，但一个人死了，痛苦的却是他身边的很多人。”

　　土府守说得停不下来，义愤填膺，满是怨恨。

　　夜九想起了不久前艾黙语类似的话，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祈愿，那就是宁在人间图快活，不惧地府苦穿心。

　　但天命难违，天意不可测，即使是处在金字塔顶端，也并不是所有事都按他的意愿去营造，也有拼尽全力仍不能力挽狂澜的时候，再说，真正意义上的对与错，又岂是人的智慧所能参透的，自然规律的诞生，远在人类文明的诞生之前，生灵身处其中，却不能惨破，只得遵循。

　　夜九抬头看了看，不知道会不会有神仙，要是有的话，能不能给他一点提示，如何给这个看似一切自有因果的世界一个真正的公平，但即使真的有神仙，或许，他们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吧，无论处在哪个阶层，所遇到的难题往往都是与所在的阶层相对应的，活得越简单，遇到的问题就越简单，活得越复杂，遇到的问题越复杂。

　　神仙之所以看似逍遥，也不过是他们活得简单吧，要是他们多看看人间，多干预一下，应该就不会那么逍遥了，那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对人间如此冷漠呢？应该是他们对人间的难题，也无能为力吧。

　　“我的能力无法干预人间的事，所以……”夜九顿了顿，他不敢说土府守的观点是错的，也不敢说是对的，他只知道自己在该做什么的前提下能做什么，接着道：“我没法对人间的公平与否，做出裁决。”

　　在夜九看来，阴阳之所以分治，就是鬼管不了人，人管不了鬼，要是有谁能同时管人间和冥界，那他必然不是鬼，也不是人，只会是神仙，虽然迟幕正试图朝着神仙的方向冲锋，但显然，即使有一天他真的做到了，也改变不了他不伦不类，不人不鬼的事实。要是自己能做到同时管制阴阳，是否又能去充当神仙的角色，尽到与这个角色相匹配的职责？公平？神仙也不敢触碰。

　　土府守的故事讲完了，他们也到了太行山脚下。

　　“无论如何，谢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夜九诚挚道。

　　他很确定，那日要不是土府守放水，一直打下去，他最终会输，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会输，而当时迟暮已对他起了杀意，战败就意味着死，虽然他不怕死，但也不会拒绝活着，虽然土府守也许并没有真的想救自己，但自己此刻还能站着，就该说谢谢。

　　土府守躬身行礼，也表达着谢意，感谢他觉得心目中仅存为数不多的正直的对象能够听他吐槽完他对自己不幸人生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