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园中，晚间的孙府有的是一种迷离甚至一种孤寂，新梧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也许真的是因为心境的原因？怎么看他都觉着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只有远处二哥那一房，大红的灯笼还挂在房檐上，有了几丝喜庆的气氛。

　　“老爷晚上歇在哪里？夫人那儿还是在阮姨娘那儿？说起来这么多年孙府没有添人，这位阮姨娘一直颇为受宠，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孙梦翔是在她那里过夜的，所以新梧才方才那一问。不过他宁可自己的爹在阮姨娘那里，也不愿意在夫人那儿，相对无言大概是这对母子最好的写照。

　　“老爷吃晚饭之后去了书房，不过似乎已经传了话下来，晚上在阮姨娘那歇着。”来贵很利索地答话，这是一个少爷身边的小厮必备技巧，不能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少爷问什么要努力回答。

　　听到这样的答案，让新梧挑了挑眉，什么时候主子将要在哪里的消息整个府里都会知道了，既然可以这么流利的回答？而且非常之正常的语气，似乎没有一点吃惊的成分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爹一定会在阮姨娘那里歇着？而且看起来似乎爹每天在哪里歇着你都知道？”

　　来贵听到主子这样问，“唰”地就跪了下来，“少爷明鉴，每一次老爷在那个房里歇着都会通知的，然后另外的就会闭门关灯，而且阮姨娘一向喜欢宣扬自己有多受宠，所以基本上老爷留了话之后，她身边的丫头就会往外宣传一番，久而久之，下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大家都知道了。”其实，他们平常都当看戏似的看这样的情形，有的时候还会拿“老爷今天究竟在哪房”这种事情当赌注，只不过这种事情主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样的缘由一时间倒是让新梧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原来身为主子的身份一举一动是如此的透明，就连自己父亲每天晚上歇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传遍全府，这样的阵势让他想起来宫中的皇帝招幸嫔妃，估计也相距不远了吧。“既然如此，就去书房吧。”大晚上的，往庶母的屋子里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老爷，三少爷来了。”孙梦翔正在闭目思考今后孙家的方向，最近传来的消息让他感到了绝对的危机感，这样的一个乱世，如何才能保证家人的平安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是身为一家之主这是他必须考虑的。他还没有抱上嫡孙，次子刚刚成婚，希冀着自己的小日子。就连幼子才刚刚和他的关系有所缓和，他衷心的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天看到儿孙绕膝，幸福满堂的场景。

　　“哦，让他进来吧。在沏壶热茶来。”略有些意外，但是想想之前幼子传回来的消息，却很欣慰，知道关心家族，承担责任，这样的儿子他很满意。坐正身子，等着自己的儿子。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儿子第一次主动找他。

　　“坐吧，有什么话想说？”他不知道一个慈父该是何种模样，对于这个儿子他一直心存愧疚，只要他提的要求合理，他应该都会答应吧。

　　“爹”，犹豫了很久，新梧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我想出去看看，看看当今的天下，看看有没有孙家的出路，有没有未来？”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没有“指点江山”的壮志豪情，可能会有人说他没有志气，可是当前阶段，他只想好好保住自己重视的人。

　　儿子的这般话让孙梦翔猛然抬头，突然间心中后悔不已，为什么在这十几年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好好关注过这个儿子，现在开始培养会不会太迟了？

　　“你想到要去哪里了吗？”孙梦翔听到儿子想出去看看，第一个赞成。山东离京城不远，而且义和团就是从山东起家的，出了乱子，极有可能被波及到，只是现在情势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若是能够有人出去探探路，了解一下情况，则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我想出去看看，可是具体去哪里，我也不大清楚，这个时候肚子里的书却换不成图画，不过我想着上次同二哥一起往山西走了一趟，这次我想往南走走。我想看看南边究竟是什么样的，在那里有没有机会。我想往湖广走走。去岁的时候因为肥城发生的英国圣公会传教士被杀的案件，那些洋人连续抗议，上任山东巡抚毓贤被免了职，现在的新山东巡抚带领北洋新军大力镇压义和团，听说已经有一部分逃入了直隶。且年初的时候老佛爷发布了维护义和团的诏令，这样一来洋人就更恨了。找这种情形下去，京城肯定会危险，山东一定不能幸免，爹，不然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吧，之前二哥的那场婚事可是太招人眼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不过自己的二哥成亲，有些话不好直说罢了。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咱们家说大也不算太大，可是也不小，怎么可能说避就避呢？何况还有这些家当，一时半会儿也是处理不完的，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孙梦翔因为这件事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了，只不过夫人那张脸这些日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越来越冷，所以他才要想到妾身边去的，至少这个女人还知道小意奉承着，何必自己找不自在呢？

　　“出去看看吧，打算什么走？就你一个人吗？”还没有出门，他已经开始为这个儿子担心了，当今这个世道实在太乱，他很怕儿子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只不过，这样的情形下必须有个人出去看看，找到孙家的退路才是。

　　“恩，就我一个人吧，这些年在院子里待着看书，却也救过一个江湖人，不知道打哪里来，不过手上的功夫还不错，当时就赖着让他教了儿子，如今自保湿不成问题的，这一点爹就放心吧。”这大概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了，这件事就连小绿都不清楚，不过说起来，得亏他的院子距离大门进，当初那人受了些伤，翻进墙来找吃的，直接掉到了他面前，想起来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不受众人注意的一项福利。

　　孙梦翔听到儿子这样说，心中一片酸楚，他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他何时长大，何时读过什么书，有没有学过骑射，会不会拳脚功夫，这些，都是后来一点一滴由下人告诉他的。只不过，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不行，你这样我不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将老李带上，他功夫不错，从前跟着我走南闯北的，知道的也多，你带着他，我才放心。”商人，就免不了出门在外，老李从前就是他身边的人，为人仔细，功夫也好，且是南方人，有个人认路，总会让人放心些。如果只放任幼子出门，他绝对不会同意。

　　“还有你屋里那个丫头，也带上吧。不知道家里会如何，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丫头是你祖母看重的，你也带上吧，自己在外面注意些，对外就说是兄弟带着妹妹，妹夫回家。”

　　本来想着不带小丫头出门的，只是方才还没有出门，他却已经开始担心，这样也好，带着吧，放在身边，哪怕出了什么事情，她也在自己身边。“嗯，知道了，谢谢爹。”这个时候，除了谢谢，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明天去陪陪你奶奶，还有你娘亲，虽然这些年她对你不好，终归是你娘，去看看她吧。”妻子对幼子的态度让他不解，女人不是都对自己的小儿子特别喜爱的吗？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这副模样。儿子不愿意理，“娘”不愿意叫，现在都是直接称“夫人”，听了让人平白的心酸。

　　“儿子知道了，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爹也早点休息吧，五天后我再出发。只不过儿子出门的消息，爹同祖母还有夫人说说吧，大哥、二哥那我自己去说就成。”离开的话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去吧，去睡吧。”孙梦翔挥挥手，让儿子回去，眼中带着一点心疼，才十五岁，还买有成亲呢！已经肩负起了家里的责任，家里没有什么人对他好，偏偏到关键时刻，他却记着。

　　新梧行礼告退，回来的路上，整间宅子更加的安静，来贵提着灯笼走在新梧的侧方照亮，安静地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来贵啊，你明天起去大哥或者二哥那吧，我要出门了。”他是个有心的奴才，做事业认真，机灵，其实新梧很舍不得这小子的，只是要出门了，也不知道去多久，让他一人在菊院里长草，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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