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听了樗里疾的这番言论,才明白了他所忧之事是什么,他想:“原来樗里疾公子是担心国君赢驷再次不听劝告,未加认真地权衡与思量,就发动下一场对东方诸侯的战争。”
可是,张仪觉得樗里疾的想法未免也过于谨慎,他不很赞同。从张仪本身的角度来看,认为既然苏秦主持的合纵联盟在动作不断,那么秦国理应以连横之策对之,分化瓦解对方。必要的时候,即便是短时间之内派出精锐之师,进击不听话的东方诸侯,以取得以儆效尤的效果,做出点牺牲在所不惜。
否则,照着樗里疾公子的思路来制定国策,未免失之于消极被动,有坐视东方诸侯崛起之嫌。
张仪与樗里疾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在战场的硝烟刚刚散去,将士们仍然铠甲在身、征袍未解之时,争论于最高的国策,显然是不合时宜。张仪因此也没有继续与樗里疾深入探讨下去。
苏秦率部折返回到了渑池城,城中韩国的百姓已经打开了大门,放爆竹庆祝城池的收复,整个一座渑池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
苏秦下令周绍等人,分头去原来秦军的军营中接受各种军械器材、粮草辎重、马匹战车,几乎数不胜数。合纵军所得颇为丰厚,苏秦让周绍等人一一登记造册,暂时封存起来,等待将来按照各路诸侯的贡献,分赏给大家。
他也随即派出了信使,分赴赵、齐、韩、魏等国去报告渑池大捷的消息。就连率先撤退,以至于放跑了秦军的楚国那里,苏秦都派出了信使去报告大胜的讯息。派遣信使之时,宁钧等人正好在场,周绍更是十分不解,当场提出了质疑:“丞相容禀:若非是楚国人故意先行撤离渑池西郊大营,秦军就是插翅都难逃城中。可是为何丞相还要如此宽容楚国?”
此时,楚国原来的主将,年轻的将领屈辛正好就站在周绍的身边,他听到了周绍的话语,羞得头低低地垂着,脸色通红。他简直就是无地自容!
苏秦看了一眼周绍,耐心地回道:“楚军虽然临阵撤退,但是之前还是有功于战役的,大捷之后,独独忘记了楚国,不是把楚国更推出了合纵联盟了吗?诸位勿复再疑,我自有打算。”
苏秦在写给各路诸侯的战报之中,格外夸大了渑池战役合纵军的成果,歼敌十余万,俘获军用物资无数,秦军元气被重创,再也无力东窥诸侯之地。苏秦深知,他故意夸大一些,才能让诸侯们更信服合纵的成效,减少了背离合纵联盟的异心。
而他自己则早有打算:利用这次渑池胜利的时机,回报于赵国对自己的恩德。现在就看自己如何去按部就班地实施了。
当天,苏秦宣布放假三日,取消军中戒酒之令,将士们可以趁此时机痛饮,中军主帅不做任何的约束。合纵军的各路人马听闻了这个号令,更是无不欢呼雀跃,欣喜万分。
宁钧问道:“秦军在函谷关尚且有十几万大军,如果他们趁着咱们放松庆祝之时,偷偷来侵扰,合纵联军怎么能应对得了?”
苏秦微笑了一下,回答道:“宁将军放心,我谅那秦军此时就如同惊弓之鸟,拼命逃跑都来不及,怎么敢再次来袭。”
宁钧想了一下,觉得苏秦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宁钧有自己的心事,他惦记着自己留在咸阳的女人文琪和孩子宁朝的安全,到现在仍然没有消息,所以高兴不起来。
苏秦见他没精打采,也猜到了宁钧的心事,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文琪和宁朝是否安全,因此也不知怎么安慰宁钧。苏秦暗自盼望着前去传信儿的李留能尽快带回讯息,此时,他则只能是装作不了解宁钧在想什么的样子。
放假三日之中,苏秦自己也彻底地放松了一回,他这时才又涌起了纵酒高歌、舞蹈的兴头,接连三天都****狂欢。
三天之后,派出去送信的各路信使陆续返回了渑池城,他们带回了诸侯们对苏秦的祝贺,信中充满了盛赞之情。合纵军的将士们也结束了狂欢状态,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苏秦下令缩减三军的人数,将那些家中有困难的独子们都遣散回乡,去照顾自己的家事。然后,在渑池留下了大约五万的合纵军,驻留在渑池城中。
他同时向诸侯们说明了自己驻留渑池的用意,那就是担心秦军再次进犯,因为此时秦军在函谷关尚且有六、七万大军驻守。
秦国当然不敢从函谷关完全撤离了主力部队,因为担心一旦合纵军来袭,作为秦国大门的函谷关被攻破。这也恰好给了苏秦一个借口,他因此就尽可能地留住了一部分各路诸侯派来解救渑池的军队。
这支军队控制在自己的手上,苏秦就不怕有那路诸侯不服气,敢于不听自己的号令。否则,他无兵无卒,空凭一张嘴,说得再多,也恐怕难免有人离心离德,不听号令。
由此,苏秦就率军在渑池驻留了整整半年,粮食和辎重一律由韩侯韩固来供应,他因合纵军为韩国保卫渑池出了大力,出于道义,也该提供后勤的保障。而且,这五万大军驻守在渑池,也不由得他不心惊肉跳,没有胆量违抗苏秦的号令。
韩侯韩固感觉自己如芒刺在背,卧榻之下,躲着一头猛虎。他后来也盼望着苏秦能结束在渑池的军事驻留,尽快将合纵军遣散,将渑池城的防守交给了韩国自己的部队。
然而整整一个春天,苏秦没有丝毫动静,只字不提合纵军的去留问题,韩侯韩固暂且忍耐下来。堪堪又过去了夏季,苏秦还是按兵不动,这时不仅韩侯韩固一个国君着急,就连齐国、燕国、魏国等国家的诸侯也坐不住了,因为他们都有将士留在渑池城中。
各路诸侯纷纷派人前来劳军,络绎不绝于路,他们名义上是犒劳军队,实则每次都顺路派出使者,询问苏秦何时离开渑池。苏秦则一直简单地回答:“等到时机一到,自会东归。目前条件还不成熟,需要不断操练部队,警戒秦军来袭。”
起初苏秦率军驻留于渑池,秦君赢驷特别地重视,一直保留着函谷关的秦国驻军,防备着苏秦。后来,连续半年军情没有任何变化,连赢驷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函谷关的秦军不断地减少人数。
赢驷此时更重视的事情是自己的称王,他接受了张仪的建议,就在秦军从渑池撤回后一个多月,他就举行了称王的大典,派人给周天子送了一封厚礼,令他给秦国写封贺信。周王姬扁的统治早已名存实亡,先前魏国和齐国已经率先称王,现在多了一个秦国,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且得罪了秦国,姬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做了顺水人情,还真给赢驷写去了贺信,并送给了赢驷一套王者的冠冕和黼黻。
赢驷也正式向东方的各路诸侯递交了国书,在国书中申明了秦国顺天承运、自立为王的决心,国书的落款已然是以秦王自居。各路诸侯反应不一,楚国、魏国送去了贺信,而其它的诸侯则保持沉默。
苏秦也得知了这个讯息,他真想写一封信给赢驷,痛斥他当年的愚蠢。苏秦原也劝他称王,但是却因那些话让赢驷觉得苏秦大而无当、不堪重用,苏秦心想:“你赢驷有本事就别称王啊,你不是说要听你父亲的教诲,一直韬光养晦吗?却也自食其言!”
苏秦在渑池一直驻留到秋天来临,草木开始发黄和凋零,他才决定结束了渑池的军事停驻,离开这里,返回东方。
但是,他仍然没有遣散这支合纵军部队的意思,而是告诉东方的诸侯们,自己要举办一场合纵联盟大会,正式订立六国合纵的盟约,由此来彻底断绝了秦国东进的野心,确保渑池之战的胜利果实。
他在送出给各路诸侯的信中,特地强调了合纵会盟的重要,并且邀请各国派出执政大臣于九月初九的重阳日,会聚于赵国的洹水之畔,歃白马之血为盟。他写道:“唯此天时,不可怠误;天予不取,必遭其殃,可不慎与!”
最后的这番话,明显就是带有着威胁的味道,意思就是如果有诸侯不听命,那么合纵联盟的其它国家很可能就会联合起来制裁或加兵于他。苏秦自己也掌握着几万的合纵军部队,这是一股颇具实力的军事存在,各路诸侯岂能不知其中的利害。
在通报了诸侯会盟的决定之后,苏秦清点了合纵军的兵马,率领着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赴了赵国的洹水之畔。在那里,赵侯赵语早已搭建好了一座会盟之台,等着会盟这一天的到来。
苏秦早在率领各路援军进击渑池之前,就让赵国丞相府的令史肥义给赵侯带去了一封绝密书函,而且特意嘱咐他一定不能落到任何一个外人的手中。在情势紧急,信函可能不保之时,甚至不惜立即毁掉它。
其实这封绝密的信函正是嘱咐赵侯准备接收渑池之战的胜利果实,一旦渑池之战得胜,那么赵国就在洹水之畔会盟天下,一举荣任合纵联盟的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