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时前,怒江片马镇。
参天密林的山脚下,是滚滚咆哮的怒江河流。
沿着怒江顺流而下直至进入缅甸国境,能够见到岸上的一尊金佛。莫邵来时,带着他们走了一小段水路,水雾弥漫中,韩珉隐约看到那尊佛。
眉眼慈悲,悲悯人间。
莫邵拨弄着嘎巴拉,口中念念有词。
韩珉心下哂笑。
莫邵是为了见到这尊佛才选的水路。
莫邵惜命,他几乎不走货,但这次的货量太重要了,清一色的四|号、五号以及新型s,他不得不走一次。为此,他在请求佛祖菩萨的保佑。
他是一位虔诚的教徒。
但莫邵不把命都押在佛祖身上,他只把运气放在佛祖手上,他的命,都在保护他的十几个人、以及他们身上的武|器上。
到岸上,两辆轿车停着――这是莫邵一早叫人准备的。
莫邵坐进车内,三位保镖紧随,他们站在车前。
等待期间,韩珉点了一根烟。
有人说:“从没见过韩医生抽烟。”
韩珉抽了几口就扔了,踩灭。
他澹澹回:“你没见过的,多了。”
几个人在旁打哈欠。
起得太早,实在是无精打采,尽管如此,莫邵在,气氛仍旧凝滞。
十几分钟后,一辆桑塔纳开过来。
韩珉听到几次枪上膛的声音。
车牌号与信息上一致,但戒备没有放下。
莫邵坐在车内念佛,目光瞥着外头的情况。
一位光头男人从桑塔纳上下来,随后又有三位下来。他们走到莫邵面前,将手提箱打开,里面是一打打的钞票,整齐码放着。
光头男人说:“我们先生,做事讲信用。”
莫邵扫一眼,抬手,看向韩珉,开口:“韩先生,帮我收下,谢过吧。”
与此同时,莫邵几位手下拎着手提箱在车上打开。
光头男人看过,点头,手正伸过去时――
一记枪响划破山林,鸟飞四散。
慌乱中,一位手下护着韩珉,说:“韩先生,您先上车。”
他打开门时,韩珉将两手提的钱箱扔到滚滚怒江中。
枪打中了男人的腿。
身后有人追上来,他的眼神垂死挣扎。
韩珉居高临下看他,关上了车门。
……
分两波人走不同的路,莫邵一人几乎带走所有的保镖。
他这波一路周折,又回到缅甸。
交界处赌场遍地。
剩下的一些人在此苟延残喘。
半小时后,警笛声鸣起。
五六个人里,有人骂了句“操”。
韩珉哂笑,提议说自己先出去看一眼,毕竟他是医生,他们不会先怀疑他的。
那些人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穿过烟雾缭绕的赌厅,掀开厚重不透光的门帘。五辆警车大刺刺地停在马路对面,擦肩而过时,韩珉和韩徽打了一记照面。
……
一个多小时后,韩珉接到莫邵电话,说手下来接他,晚上在别墅商量。
莫邵暂时躲过一劫,按他惜命的程度,确实要从长计议。
韩珉说了方位后,等了会,一辆出租车在他身前停下,车窗降下,里面有两个人。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有人,他坐在后座。
车厢里有血的气味,他看到副驾驶座浅色座套上的血迹,颜色很深。
看来血流了不少。
受伤的男人和他解释说,为了躲藏警|方的视线,他们想办法特意搞到的一辆出租车。
说完,那受伤的人痛得骂了几句脏。
几分钟后,韩珉听到打火机的擦火声。
随即,一股奇异的气味在车厢中散开。
疼痛就此消失。
他睁开眼睛,脸上神情飘飘然,他从后视镜里望见打量他的韩珉。
韩珉视线在他手中的打火机和剩下几张干净的铝箔纸上。
男人眯起眼。
韩珉问他:“还用吗?”
他把这些东西扔给他。
橘亮的光落在他眼底。
海|洛|因,是先前他在实验室拿的一小包。纯度、量,他这位制|毒师再清楚不过了。甚至吸食后的各项反应,他倒背如流。
他什么都知道。
至于成瘾――
灰白的烟丝丝缭绕。
他闭眼靠在窗上。
火光亮着,他等这些量烧尽。
韩珉是算好的。
初次吸食的前端,他是恶心、头痛。他清楚这是身体出现的保护机制,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感受。
烧尽后,他收好东西。
一阵恶心缓和了,头仍然痛。
韩珉不急,他在慢慢等。
脚踏上平地的那刻,快|感汹涌而来。
从尾椎攀至嵴骨、后颈……彷佛有一只手在随意掌控他的欲|望,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他幻想这是周落,是她以海|洛|因为载体,灵魂驻进了他的身体。
他渴望她的陪伴。
又清楚、理智地明白并没有。
都是假的。
是海|洛|因带来的幻觉。
身体与精神极度亢奋,他想起往事,头脑中早已想好了结莫邵的方法,而那些幻想中血腥残忍的画面在脑中一遍又一遍上演,并伴随他母亲的惨叫声。
那个音频,他至今仍保存。
在他们的葬礼上,他发誓,要以比这痛苦一百倍的方法来加还给莫邵。
或许父亲的死他无能为力,但母亲的死他难辞其咎。
那种无力与绝望,令他长达十五年身处深渊之中。
没有人拉他一把。
他选择自己下地狱。
韩珉不得不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他确实要学医。
否则如何得知如此美妙的杀人艺术?
这辈子,他极其厌恶毒|品。
但他研制|毒|品、运送毒|品、利用它来完成他一步步的计划、却又在这一刻不得不需要它。是的,他太需要它了,在这即将得到解脱、又或坠入下一个深渊的时刻――
他需要它,来维持清晰、理智的头脑;他需要它,有不会疲倦的身体与精神;他需要它,来得到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残忍;他需要它,来产生周落陪伴他的幻觉……
是的,幻觉。
他看到窗帘后隐约的人影时,他以为是幻觉。
韩珉也一直当那是幻觉。
那男人要在窗口吸,他莫名愤怒,生怕这个幻影就此消失,于是放了狠话。
他走过去,掀开窗帘,想看看海|洛|因的威力究竟如何,是否连她的面貌都能幻得一清二楚?
结果――
确实厉害。
太厉害了,周落就像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睁眼望着他。
一瞬间,他脑海中所有血红色的画面暗去。
韩珉当这是真的,所以和她这么说。
哪怕是幻觉,他都不希望她受到危险。
然而她抱住他。
温暖的拥抱,让他得以区分真实与虚假。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但脸颊温软。
周落――仅仅这两个字、符号、代称。
对于韩珉来说,就等于美好。
药物所致的亢奋与快感如潮水般迭起、消退,重复着。
机械而刺激。
只是海|洛|因,真真不及她。
即便身心受到毒|品之王的控制,但是――
他所能想象的全部美好,都是周落。
……
趁那人还没进来,韩珉抱起周落直接上二楼。
他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从床头柜拿了钥匙和安眠药,他将钥匙放在口袋中,一颗安眠药递给她。
“吃药睡觉和安安静静坐着,你选。”
“我想陪你。”
“不行,落落,没这条路给你选。”
“你会一直待在别墅。”
“嗯。”
“那我不要孟昀带我走,我答应你我不会发出声音,但我不想离开这个别墅……”周落踮脚抱他,“我真的好想陪你,韩珉……”
他轻拍她的背,哄:“没事的,很快。”
“有多快?”
他的唇贴在她耳后:“一眨眼,天就亮了。”
周落抬眼,窗外是无尽的深黑。
她靠在他怀里:“那好,我等你的天亮。”
“韩珉,不准骗我。”
韩珉笑了,哄:“不骗你。”
……
门落锁。
韩珉转身见到吸|冰的家伙站在灯光下正笑眯眯的。
他斜倚在楼梯扶手上,吹记口哨,一条腿在不停地抖,陷入极度亢奋。
“有什么好东西?”他意有所指。
韩珉神情澹漠地下楼,没回他。
那家伙意味不明地瞧眼那扇门,也跟着下楼。
大门敞开,脚步声从外传来。
莫邵在几人的簇拥保护下踏入别墅,韩珉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身上。
亢奋与快|感仍未消退半分,它还在他的身体中活跃。
奇怪的是,他的脑海中难以构起嗜血的虚妄景象。
他甚至开始理性、不带色彩地思考,手上的柳叶刀第一下……应该在他哪处下比较好?
莫邵深陷在沙发中,指间的雪茄烟轻飘飘地浮着。
他深深抽了一口,打手保镖都站着,他睁眼看坐着的韩珉和另外几个人。
他们是他这次走货的心腹手下。
除了韩珉,其余几位都跟了他近十年。
“这次走货的线路,提前被条子知道了。”他目光凝在一颗骨珠,“我手下所使用的这批军火,也有问题。”
“这批军火,枪上膛后打出来的都是哑枪……呵……”他陡然笑,声音抖而干,“原来……原来我们这他|妈的就是上去送死……”
他低头,睁大眼睛看这几人的脸,低声说:“结果我们现在才知道……”
吐出一个烟圈,他将雪茄给身后的保镖。
“这个人我可输不起啊……这都……哦……三十多年了……我做这生意都三十多年……将近四十年……整个金|三角……我……莫邵,莫爷……”他哼笑,“被那些条子和不懂装懂的人还称个毒|枭呢……”
“罗成算什么?”他轻声问,“现今这个地盘上,还活着的毒|枭有几个?那些不过是蹦q来蹦q去的毒商……”
他的眼神缓缓回到韩珉身上:“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懂了吗?”
死寂。
没人说话。
砰――
巨大的木桌被他踹翻倒地。
莫邵站起身,指着这几个人说:“我不管人是不是出在你们里面,我也不管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们,这事还没完――我,莫邵,也永远不会就这样败了。这金|三角,还是我的天下,你们都别妄图逃出我的掌心……”
“韩珉。”
他走过去。
莫邵与他走到窗边,他霎时神情疲惫,说:“你那还有多少四|号五号和s型的成品?”
韩珉回:“几乎都在果敢实验室,别墅里只有一箱,是备不时之需的。”
“好。”他点头,“有你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要有技术研发力,东山再起不过朝夕。
韩珉走回客厅,他余光瞥见时钟。
凌晨一点多。
外头天漆黑如墨。
有人低声问:“条子还在追吗?”
有人摇头。
莫邵冷笑:“等来了再说。”
暂时,缅甸此处依然是他的大本营,没有人能撼动得了他。
下一秒,站在窗口望风的保镖闷声倒下。
场面瞬即失控。
韩珉笑了。
韩徽和陆彻给的时间和承诺,应了。
……
别墅二楼。
周落坐在床沿。
时间悄悄地走。
她发觉不对劲时,是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周落跑到阳台上往下一看,抽气。
整栋别墅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