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居高临下看天下景。
它既看到了那蜿蜒奔流的碧珍江,也看到雄踞平原的凤炎都城,也会看到那远在都城之外的万丈峰峦。
峰峦如聚,当直面苍穹;峰谷丛间,有人家几许。
修行者皆知,此乃天下文人圣地所在,却从来没有人敢贸然登山,甚至没有人敢靠近这里方圆百里。
原因只有一个,三教九流的小说家在这里。
在将军府前探子围聚时,在码头旁山坡上有人密谋时,却有一人独自坐在万丈悬崖边,迎风赏月观云海。
那名相貌普通的中年书生,任凭月光落浮云过风乍起,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他走在都城,其实寻常百姓不会认出来,此乃天下的文人魁首,是三道中高高在上的赫赫人物。
在中年书生身后,是如今的小说家少主胡实,其正垂手恭听,一脸恭敬。
胡实看着眼前那迎风而立的书生,心里有着无限的崇拜,但也有着一丝恐惧,或者说一丝陌生。
崇拜的,自然便是他那强悍无比的实力,还有那遥遥在上堪比国君的地位。而那一丝恐惧,有时候连胡实也不清楚源自何处,也许是那掌权者的无形间威慑吧。
至于那一丝陌生,是身为人子的他,从来没有感受到他作为一名父亲的关爱。
他曾经对世人热情无比,如今却对自己的儿子也冰冷若雪。
直到最近的祭典明祭,他才找了几次自己,但也不过是循例地勉励几句,就像他勉励他的其他师兄弟一样。唯一不同的,也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
幸好,他自小便在小说家八大长老调教下,在少年一辈中也算出色,虽然由于年龄所限,不能和他的那些师兄相比,但在同龄人之中,终究还是领先一筹。
胡实以为自己闯入了祭典三甲,父亲好歹也会勉励几句,只是刚才一番话下来,他除了让他准备好暗祭之事,并没有多说任何一句。
胡实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多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像往常一样,于这悬崖之地观月赏月。
终于,胡实忍耐不在,便道:“父亲,倘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行回去准备明夜祭典之事了。”
等了许久,胡九道才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被小说家寄予厚望的孩子,脸色依旧不曾有过变化,点头道:“那便先回去吧。”
看着胡实躬身行礼,就要转身离去时,胡九道忽而把他喊住,道:“虽然最终关的三大裁判和百姓评审团,其手上的票券大多已经成为各大势力纷争的对象,但这些其实对你影响不大。若是你表现得足够好,未尝不能感动观众,让他们把票投给你。”
胡九道停顿了片刻,道:“所以,做好你自己足矣。”
胡实心中一惊,原来父亲已经知道他暗地里派人去争取票券之事,只是没有拆穿自己罢了。但父亲既然没有拆穿,胡实也明白他不是责怪自己,毕竟此乃各大势力的纷争,他也只是随大流而动罢了。
胡实再度点头,道:“孩儿知晓了。”
看着胡实离开的背影,胡九道蓦然想起当年自己初入江湖时,走在风雨中的凄苦身影。
他再度转身看着月色云海,并没有急着离去。
他在等一个人,他知道有人会来。
果然,在月色又移动了几分后,那人便如约而来了。
那人容颜苍老,五短身材,长得肥胖浑圆,身穿一件黑白交杂的丝绸服饰,头发半边黑半边白,犹如棋盘覆盖于其身。
八大长老之一,被誉为小说家智囊的棋徒长老,前来觐见家主。
胡九道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就看到棋徒长老躬身的尊敬模样,一如当年他助力自己走上小说家家主之位般虔诚。
胡九道问道:“事情如何了?”
棋徒长老道:“果然如你所料,祭典最终关考的是诗文和说书,恐怕这也是那赵家娃儿依旧念着与庙主的旧情。至于胡实这孩子,想来对于说书没有太大把握,又太想赢,所以才没有经你的允许,就私下安排人去争取票券。”
胡九道点头道:“这事我方才也提点了他一下,希望他莫要误入歧途。旁门左道,终归是旁门左道。”
棋徒长老问道:“胡实的对手,是烈刀门杨云天和一个叫胡虚的同龄人。这两人虽有实力,恐怕终究还是稍逊他一筹。”
棋徒长老并没有看到胡九道在听到一个名字时,眼角的细微表情变化,依旧道:“如今最终关几人,想来都会在暗祭上成为胡实的对手,再加上兵家和东夷南蛮之人,恐怕也有些难度。尤其是那叫凌浪涯的少年,其心性和实力,更是让我们这几位长老感到惊讶,但我们对他还没有查探清楚。”
胡九道沉默道:“世间之大,终究有我们所看不到的少年英才的。这也是我们和赵宋合作的原因之一,就是通过祭典发现这些英才,以此率先收入囊中。那几个少年,如果你们觉得可行,便招揽进门吧。”
棋徒长老道:“秦相之子秦琅尚可,胡虚和纪天两名少年也有资格,倒是那杨云天,似乎心性颇有不正。至于那凌浪涯,我们八人对其评价差异过大,可能还需再考核。”
“此事你们做主即可。”胡九道忽而道,“对了,明夜我就不去了。”
棋徒长老诧异道:“家主不出现,可是有何事?“
“过几天要去见一个故人,我总得稍作准备才行。”胡九道淡淡道。
棋徒长老不知道他要见何人,但他也不敢擅自追问。作为一名军师智囊般的人物,至少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可是,有一个疑问,他思前想后多日,终究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敢问家主,可曾听说过胡虚这个人?”
胡九道脸色不变,冷漠地盯着棋徒长老。
“为何有此一问?”
棋徒长老道:“我观那少年,八雅之道的风格,和家主颇为相似。”
“我不认识。”
胡九道的语气未曾有丝毫波动。
棋徒长老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是我胡思乱想了。”
胡九道冷声道:“你还是先想想,倘若那些黯行者出现,该如何处理吧。我可不相信他们不会有所行动,可是你们查了许久,却也不见他们的踪迹。”
棋徒长老道:“此时我也觉得甚为蹊跷,丘家军丘云查不出端倪,我们竟然也发现不了踪迹。我们寻思,大概他们不屑于在明祭上动手,只想在暗祭才出手吧。”
胡九道冷声道:“但愿如此吧。”
棋徒长老道:“既然家主担忧,那我便加派一些人手去查探。只是他们一直善于伪装,若不暴露几乎无法察觉,所以还要多花一些力气。”
胡九道挥挥手,应许了他的行动,也让他先行离去。
棋徒长老转身离去一段距离,悄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中年书生依旧立于悬崖之上。
他总觉得那人身上有许多秘密,可是哪怕他是家主最信任的人之一,依旧不曾看透。
风气云涌,不知何时,月色沉了下去。
中年书生站于悬崖,一夜未眠。
东方既白,祭典最终关,将于今夜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