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无声立城门,两人相对皆无言。
凌浪涯背着钟飞尸首走出城门时,看到丘家军兵士老张守在了他的马儿旁,正在等待他的出现。
凌浪涯走到他的身前,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
老张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凌兄弟,事情我都看到了,先去把这名镖师安葬吧,带着他上路我们也不方便。”
凌浪涯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心中内疚不已,如今失神落魄,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任凭他带着自己去行动。
老张见他点头答应,便牵上马儿在前带路,他本来想让凌浪涯把钟飞尸首放在马上,可是凌浪涯摇摇头,依旧用少年身躯背着他的尸首前行。
一尸两人三马,沉默地往城郊外走去。
不时,两人找到了一处偏僻的山坡,老张便去寻了处平缓地地方,两人合力用钟飞的佩刀挖掘出一个土坑,草草地把钟飞埋葬。
凌浪涯又寻来一块平整木材,想把钟飞的名字和一些生平写上。不料,他却只知道的名字,关于他的生平一无所知。
最后,他只好在墓碑上刻上,顺达镖局钟飞之墓。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素未平生,因谁而亡。
凌浪涯觉得,钟飞其实是因为他而死。
两人沉默地坐在钟飞的新坟旁,老张从马上取下两壶酒,扔给了凌浪涯一壶。两人同时在墓碑前,给钟飞敬了小半壶酒。
酒入愁肠,更添新愁。
此时的凌浪涯,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心中感觉到一股无来由的泄气。
自从出道以来,他从清风楼到南山,从供稻庄到凤炎都城,虽然也遇见过很多的事,经历过很多的险恶,可是每一次都会化险为夷,所有事情都会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见过亲近之人在他眼前死去。
哪怕是在供稻庄遇见血眸耳鼠,牛弘因为救水雨微而死,但是凌浪涯当时和牛弘等人不过相识不久,心中虽有感伤,但也没有如此难过。
钟飞虽然是在顺达镖局中,最不喜和他言谈的一个,但大半个月的日夜相处,他也能感受到这个汉子心中的热血柔情。更何况,如今这些曾经和他日夜相处的人,如今都陷于险地。
凌浪涯不害怕杀人,他的第一次杀人,是在碧珍江畔悬崖之上,为了救冷莹霜而杀死了两名烈刀门弟子。
如今他才发现,他害怕身边的人死去,害怕他在乎的人死去。
想到此处,一壶浊酒已尽。
看着两个空荡荡的酒壶,凌浪涯沉默片刻,问道:“凌兄弟,你把事情大概和我说一下吧。”
老张看着眼前这名少年,最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所做之事,无奈受限于军规和命令,他也只能做个旁观者的角色。
从凌浪涯与顺达镖局相识,到杀退黑山寨,逼退雷氏护卫,暗夜中追敌人,继而在雷氏府邸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可是,由于他没有靠得太近,所以有些事情他都不知道。
当凌浪涯在昨夜赶赴县城领取任务时,老张也是紧随其后而来,同样地跟着他的行动而去,并没有陪伴着顺达镖局,也导致了镖局如今的处境。
当从凌浪涯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了更清楚的情况时,老张方才明白过来,也不禁长叹一声。
凌浪涯苦无头绪,问道:“老张大哥,我该如何办是好。”
老张看着这名彷徨无助的少年,摇头道:“不该问我如何办,而是你想怎么办。”
凌浪涯自责道:“如果我不在雷府中答应十日之约,那黑山寨就不会知晓更多货物的事,就不会惦记上镖局了吧。如果我没有急着为自己的事,明知道当时镖局处境危险,还抛下他们离去,那他们就不会被抓走,钟大哥也不会死了吧。”
“可惜,很多事是没有如果的。”老张道。
凌浪涯沉默道:“所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对吗?他们都是因我而死,因我被抓的,是吗?”
老张摇头道:“凌兄弟,你这是陷于局中了。你想想,顺达镖局,黑山寨,雷氏一族,飞贼,小姐,货物。他们互相纠缠,显然是有人在借助镖局走镖,把那货物送到雷氏,就是想谋害雷兴。只是你恰好参与到其中,所以觉得是你的所作所为导致。我想,哪怕没有你,最后顺达镖局的人,下场也不会太好。”
看着凌浪涯沉思的表情,老张蓦然问道:“凌兄弟,我想你是觉得此事颇为简单,才答应那十日之约,对吧。”
凌浪涯沉默地点点头:“我当时想,当初在都城时,我一边参加祭典,一边还能够从烈刀门救下那么多孩童,就觉得这件事也不难。”
“你想想当时你身边有多少人?胡兄弟,纪兄弟,展捕头,灼剑门,燃盾门,甚至还有丘少将军。”老张感慨道,“可是现在,你只有一个人啊。”
看到凌浪涯有些丧气模样,老张再道:“我想,你这一路走来,是觉得自己挺顺利的,对吧?既有诛杀异兽的战绩,又有夺得明祭桂冠的荣誉,更有救下孩童的事迹。”
凌浪涯回想着自己这段日子,沉默地点点头,想到自己这一路来,确实是颇为顺利的。
老张道:“江湖险恶,哪里来得一帆风顺。”
凌浪涯想到方才自己所想,问道:“老张大哥,倘若你在乎的人死去,你会怎么办。”
老张知晓他心中还是因为钟飞之死而自责,知道他因为相熟之人死在眼前而内疚,道:“凌兄弟,如果有一天,你到过沙场,见过烽火四起,经历过袍泽死去,就会明白了。”
见得他再摇头,老张道:“沙场征战,是最容易死人的地方。我丘家军镇守边境,大小战斗无数次,而我也曾参与不少战事。如果没有那些袍泽,我老张早已不在世上了。可以说,是他们用生存换了我的生存。”
凌浪涯虽然未曾经历过,可从老张平淡言语中,也能感受到那种场景的震撼,忍不住问道:“那你是如何处理的?”
“带着他们的期望,努力活下去。”老张平静道,“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为自己而活。”
凌浪涯恍然惊醒,那心中烦闷稍减,没有之前那么多的垂头丧气和自责。老张的一番言论,虽然朴素实在,但却是让他明白一件事。
既然在乎的人已不在,那就带着他们的期望活下去。
老张看着那新坟,蓦然道:“凌兄弟,你可知我丘家军主帅是谁?”
“丘云大哥的父亲?”凌浪涯道。
老张点头道:“你可知,丘元帅曾言道,如何成为英雄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