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有蛙声响起,树下有人在叹息。
他所难过的,是没有料到自己的抉择,会导致这么多无辜人的身死。
凌浪涯听得出甲影语气中的内疚,想到顺达镖局镖师的惨死,确实会让人觉得遗憾吧。
当甲影和徐空儿成为常留留的门徒,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之后,他们就早已陷入了雷兴和常留留的恩怨中。
两人一开始虽然接受常留留的任务,去找到顺达镖局运送货物。当察觉出事情有异后,本想以一番好心瓦解争斗,便上演了小姐被飞贼所擒事件,就是不想让这趟镖顺利送达。
没想到,以老镖头为首的镖师,把镖局声誉看得如此重,而且中途由于凌浪涯的出现,他们更是顺利到达了雷府,送上了贺礼,哪怕甲影飞箭传书也无济于事。
由于徐空儿假装失踪时,把最重要的半块玉佩带走了,而在寿宴上又被贪财的黑山寨黑霸熊得知,以为那是值钱之物,便把所有镖师都劫掠回山寨,最终导致了所有镖师的死亡。
镖师的死亡,又引发了凌浪涯的怒火,做出了屠戮山寨三千人的举动,而此时已深知事件不可控的甲影,为了报答最后恩情,回到了常留留身边,做出了一名暗卫最后的任务,阻拦凌浪涯的登山之路。
然而他败在了凌浪涯手中,便把徐空儿给他的玉佩货物,转赠于凌浪涯,助他完成了十日之约,也算是报答了凌浪涯的恩情。
倘若要说这件事中,为数不多的好处,便是雷兴和常留留的恩怨终了,为非作歹的黑山寨覆灭,数千工匠村民的重返家园。
可是,让凌浪涯难过的,让当事人甲影和徐空儿遗憾的,是顺达镖局三十二名镖师的无辜惨死,还有大战中无法逃出来的村民。
在这件事中,雷兴和常留留的五十多年恩怨,常留留和甲影间的报恩,甲影和徐空儿间的情谊,所有的爱恨情仇,最终都烟消云散。
直到此刻,事情已然结束,谜题已然解开,真相已然大白。
池塘蛙声起伏,月色已上梢头。
如今事情终了,甲影感慨道:“事情发生后,空儿曾回过顺达镖局,才得知总镖头早已亡故。父亲身亡,又害得镖师惨死,空儿心中内疚,便把镖局托付于他人。”
凌浪涯问道:“所以你们如今就待在这儿,往后有何打算吗?”
甲影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轻轻丢在了池塘中。石头噗通一声响,惊起了蛙声一片。
他道:“你看,现在也挺好的,没有江湖恩怨纠缠,我来猎兽捕鱼,她在做饭缝衣。偶尔闲暇时,帮助重归此地的乡里,也算弥补我二人的罪过吧。”
他们曾是让人畏惧的飞贼,如今是山脚下的普通村民。
凌浪涯听着蛙声,蓦然举目四顾,只见月色落在这小山村,和其内昏黄灯火相照,有些几分让人宁静的气息弥漫。
月色落山村,山村伴池塘,池塘有蛙声,蛙声逗人家。
凌浪涯心中蓦然生出对这种宁静生活的向往,可是想到自己要走的漫漫长路,终究还是放弃了这种向往。
甲影和徐空儿的路,是此刻的远离江湖恩怨,从此不问武林事,而他凌浪涯的路,依旧是风雨险恶,漫长不知终点。
甲影看了眼月色,蓦然问道:“那你呢,以后有何打算?”
凌浪涯对于这个知恩图报,如此重情义之人,除了在山腰上的不得已大战一场,心中其实没有任何仇恨,于是便把要继续参加暗祭之事告诉他。
直到此刻,甲影才知晓凌浪涯便是明祭桂冠,难怪能够一个人就屠灭了黑山寨,甚至把修行者暗卫都杀掉。
聊到此处,两人又谈起了那晚的大战,甲影感慨道:“昨夜之战,是我昨夜这么多年来,遇见的同辈最强对手了,不知道那暗祭上是否也如此多能人。”
凌浪涯道:“同辈之中,比我强的人,应该还是不少的,不过我也没和他们全都打过。”
甲影忽而盯着凌浪涯,道:“可惜,我也不想比了。你昨夜赢了我,其实更多是在于你的底蕴深厚和身法诡异。你的身法竟然比身有速鹳鸟的我还要快,可谓是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了。不过,你也有一个很大缺点,你可知晓?”
“是何缺点?”凌浪涯疑惑道。
“由于你的身法诡异和玄气霸道,所以能够以此欺负实力和你想当的对手,例如我。但是对手再强一些,你就很难获胜了。”甲影道,“我猜,你是没有系统地学过兵器功法吧?”
“兵器功法?”凌浪涯道,“这又是什么?”
“你不是修行者?”这回轮到甲影诧异了。
凌浪涯挠挠头,尴尬地道:“我是,但当年教我知识的那个人,他如今不在了。”
甲影沉默片刻,道:“那夜与你打架之时,你提着把刀,上有紫火覆盖,倒是威风凛凛。可是,你都只是使用蛮力,并没有借助功法来使用。倘若你会使刀,或者知晓玄气运用功法,恐怕我会败得更快。”
“你是说,我不会用兵器,也不会用功法,只会蛮力使用?”凌浪涯诧异道。
“正是如此。”甲影道,“奈何我资质也不高,也不过是借助速鹳鸟才有如此修为。但我觉得你不一样,倘若你会使用这两者,恐怕实力会更上层楼。”
“那我该如何去寻?”凌浪涯问道。
“倘若我知晓,我也不输给你了。”甲影苦笑道,“据说,世间有许多隐世宗门,他们都有自身擅长兵器,而且三教九流中,更有许多强大功法。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秘传,一般很少外泄。而这也是他们除了玄气元力外,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
凌浪涯心想,不知道那个老人传授的理论中,是否也有这样的功法在内,思索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甲影似乎也不想过多谈及这个话题,毕竟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当时的斗志,只想安稳度过此生。
夜色阑珊,灯火寥落,蛙声沉寂,言尽于此。
甲影站起来,收拾起鱼竿,道:“我夫妻二人决意,不再涉足江湖事。从此往后,凌兄当小心行事,莫要学我夫妻二人。”
凌浪涯拱手作揖,对于这个和自己一面如故,也是颇多恩怨纠缠的对手,既有着祝贺也有着遗憾。
祝贺者,他已找到其所求;遗憾者,江湖再无空留影。
甲影提着鱼竿,转身走向村内,走入那盏昏黄灯火中。
凌浪涯往村外,早有两人等候,遂一起走进深沉夜色。
村内是人间烟火,村外是血腥江湖。
他走向下一段路,再也没有回过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