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了蛇蛊的酒下了肚,苏幕遮和东方毅二人都仿佛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仪式一般,端正起来了。
“先问些简单的,”苏幕遮神态认真,“说起来认识你也有一阵子了,对你的了解却连皮毛也谈不上……”凝神想了想,一字一顿着问道,“我记得,你字有决?是吧?今年贵庚啊?家里几口人?祖籍是哪里?【注1】”
东方毅神色不动,半点不犹豫的答道:“弱冠;家中一父一……母,还有一弟,别房的亲戚不在雍京,暂不予算;祖籍青州,”答完后问道,“一样的问题。还有,你可有字,号,或是别名?”顿了顿又道,“不是假名啊,别再用‘苏沫’来糊弄我。”
苏幕遮皱了皱鼻子,快速答道:“我今年……应该是十七岁,反正肯定过了十六岁了…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父亲那边人丁凋敝,母亲那边有一阿姨……祖籍算滇州,随我母亲,因为父亲是孤儿,不知道出身何处,没有字或号,”她叹了口气,又道,“即便吃了‘蛇蛊’答得还是零零落落,主要是你问的都是我自己也拿不准的问题,实在没办法行云流水的回答。”
“别名呢?”东方毅不知怎地,对于这个细节连连追问。
“……我小的时候,身边人都叫我‘苏苏’来着,”苏幕遮目光微烁,“不过你可别这么叫我啊!我听了不舒服。”
“……你多虑了,我不会如此称呼你的,苏姑娘。”东方毅面无表情地撇清道。
“下一个问题,你真的是虚玄派的弟子吗?”苏幕遮的记性甚好,说出的东西早已作古,连当事人听了都会一怔。
东方毅怔了怔:“是,我师父本名‘虚玄子’,我当然是虚玄派的弟子,还是关门弟子,”他答完后又道,“你师从何人?”
“如果是种药草,笑笑帮的护法平山叔是我师父,”苏幕遮条理清晰的数道,“关于做药用毒炼蛊,则是靠我娘留下的手札;至于说别的常识,能信手拈来靠得是博览群书。”
“……”
即便知道是“蛇蛊”的作用,使得人只能说真话,不能伪装矫饰,但对于苏幕遮毫不谦虚的回答,东方毅还是觉得甚是无语。
“你当时混进暗庄时,脸上戴着的那张人皮面具是哪儿弄来的?”苏幕遮又冒出了个问题。
“凌云山庄提供的。”东方毅皱了皱眉,心下大感奇怪: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只能实话实说,她为何不问一些关窍问题,抑或是我的私密隐秘,总围着这些无光痛痒的细枝末节转……未免太浪费了。
苏幕遮不问关键问题,挡不住东方毅会问,他既然喝下掺了蛇蛊的酒,就不仅仅只存了一吐为快的念头,更重要的是为了这个能一问到底的机会:
“笑笑散与神仙水到底什么关系?”
苏幕遮笑了笑:“笑笑散的原料其实就是神仙水的其中一味原料,所以香气一致。”
“什么原料?”
苏幕遮没有回答,而是眉眼一弯:“该我问了,你不要抢,”她顿了顿,问道,“你说你在蜀州的时候,传了消息出去,传的什么消息?传给谁了?”
“消息传给雍京,内容为,一切顺利,不日便归,烟霞山庄必会伏击,当尽力使他们的人随我上京,好与其后势力建立联系,”东方毅答完,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什么原料?”
“米囊花……原产于拂霖国,大约三十年前传入滇州的,花朵极漂亮,但很难养,对土壤气候的要求极多,所以种的人不多,”苏幕遮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你既然想让烟霞山庄的弟子随你上京,那我和虫伯去救你时,你还肯跟我们走?”
东方毅抿了抿嘴唇:“第一次时,我故意让他们发现你抛给我的迷药,为的就是不让你们轻易得手……至于后来,反正已经过了盐井村,雍京近在眼前,烟霞山庄那几个弟子定然不会过而不入,只要他们进了雍京,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说到这里,略微踟蹰,又问道,“除了米囊花,神仙水的原料还有什么?”
“流泪树树皮,红蓠……其余的我还没有推断出来,”苏幕遮逐渐冷了神色,“我没有什么想问你的话了。
虽然一早便做好心理准备,东方毅口中吐露的真相可能不太美,不是自己想要知道的,但苏幕遮还是觉得,太过了,越追究才越知道,他展露出的东西,表现出的意志,真实的太少了。
东方毅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可是我还有。”
苏幕遮气极反笑:“那你接着问啊。”
“……我不想做驸马,我还有没有别的路好走?”东方毅话一出口,已倒了一杯酒在喉中,呛得咳了两声。
这!
苏幕遮的心底生出和东方毅相同的喟叹:就算是吃了“蛇蛊”吧,说话也不能这么没遮没拦吧。你不想做驸马,你和我说做什么?我又不是公主,更不是公主她娘。
“……出家?”
东方毅微一怔愣,随即开怀大笑,又去倒酒:“没用的,圣上已下了旨,天底下哪家庙宇,哪家道观敢收我啊?”
“那就唯死一途了。”苏幕遮面色冷淡地提议道。
“你对我有很大怨念?”东方毅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缓缓转着手里的酒杯,“我不会去死的。像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去做那种事呢?”
对于苏幕遮所释放出来的敌意,东方毅丝毫不在意,他生性如此,别人对他凶狠对他强硬,他只会伺机而动,加倍奉还;别人对他亲热对他温柔,他也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别人漠视鄙视他,他依旧我行我素。
该是对自己极为自信的人,才会这样超脱,极少受他人影响。
“是啊,”苏幕遮慢条斯理的说道,“对东方大公子而言,死是完全不会考虑的道路。那些什么殉情的、殉家的或是殉道的,在你看来都太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对吧?”
“我是觉得他们‘蠢’,”东方毅微一停顿,随即话锋一转,“可也钦佩他们的‘纯’,就好比说离离,她以至纯之心待我,一旦失去,再换不回来。”话音刚落,又是一杯酒下肚。
(女主日记175,八月望八日未末,可恶啊!一贯薄情的人一旦开始显露真心,会更容易让人动容,真是太不公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