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两月,别的不说,雍京常去的几处地界摸得恁熟,有的地方,穿小路小巷小道,比起坐马车走那纵十横十二的青石板街快多了。
好比说那不得通车走马的苞谷路。
熟门熟路地摸上门,刚到附近店面,便听有人背后唤道:“姑娘请留步。”
正与心心谈说的苏幕遮顿住步子,回过头去,见叫住她的是一个应该对她见面不相识的人。
之所以说见面不相识,是因为苏幕遮认识他,他却不该认识她。可结果她没有叫住他,他却叫住了她。
“丁状师?早啊。”苏幕遮含笑招呼。
丁湘手握一把折扇,行动间已打开关上数次,听她招呼,他脸上笑意更盛:“看来在下不必另行做自我介绍了,姑娘已知在下身份,”他折扇一指前方,礼让道,“在下与顾家娘子约在倚红偎翠探讨案情,姑娘既然在此时此地出现,当是同路,不如同行?”
“也好,正好我来也是想问问情况的,”苏幕遮一笑应下,与丁湘并排前行,走出三步时问道,“林公子托你来,可有要上公堂的意思?”
“对公子所吩咐的事,可不敢用一个‘托’字,”丁湘摇着不少的扇子,笑得一脸欢愉,“至于说要不要上公堂,这就要看苦主的意思了。”
这句话无异于托词,在苏幕遮听来大是不顺耳,心道:你既然知我到此的缘故,为何还在我面前有所隐瞒?别说什么讼师操守这种话,顾姐姐的私隐,你还不是迫不及待地拿来当谈资,说与林若枫听。
“怎地丁状师对于犯了乾律的案子都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吗?”苏幕遮语声清冷,条条列道,“盗匪杀人,官府包庇的事,不说讼也便罢了,毕竟你不是御史台,民不可告官,”她顿了顿,没有对丁湘的讶色多加置喙,只接着说道,“但阴夺家产这种事,当断则断,阁下既了解律法,告或不告各有什么利弊当拿出个章程供主家参考才是啊,要是一切都看事主的意思,还要你这个讼师作甚?”
这番连消带打直把丁湘说得愣在了原地,怔愣的缘由,不单单是因为她了解这桩案件的背后隐情。
丁湘已知这位姑娘与林公子有旧,甚至林公子吩咐他办事也是因为她的请托。那么从她口中说得出他昨日告知公子那些内情,也不算出奇。
出奇的是她口中的那番讼师作用论。竟然如此抬高讼师的作用,仿佛没有讼师,事主就会沉冤不雪,蒙冤受屈一般。
世人皆认为讼师是讼棍,臭名昭著,只要有钱,从不讳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太监说成女的,巧舌如簧地搬弄是非,无非是为了从原告或被告手中多讹些银钱。
不但百姓不喜,官府也是不耐,总觉得这些懂得律法的讼师在堂上侃侃而谈,是坏了他们的权威性,有些官员甚至因为对刑名官司不熟,曾有过被讼师抓住言语上的漏洞讽刺几句的黑历史,对这帮讼师恨得牙根儿痒痒,叫他们讼棍叫得比百姓都响。
丁湘虽为雍京讼师行会的会长(隶属九州行会),又有状王之名,但境遇也谈不上多好,加之会中讼师近来纷纷退会改行,人手捉襟见肘,可谓焦头烂额。
这般境况,何尝不是因为如这姑娘这般想法的人,还是太少了。
“姑娘伶牙俐齿,可有兴趣做讼师啊?”丁湘静了半晌,半是苦笑半是无奈地说了句一听就知道是玩笑话的,玩笑话。
谁承想眼前的女子听了这话,竟露出一副深思的神色,想了又想后摇头说道:“得有功名在身吧,我不耐烦考试的。”
丁湘的下巴差点掉了:不要说得一副好似一考就能考上,考上就能出道的样子好吧。再者说来,哪有为女子开的科举考试啊?
“呵呵,那真是可惜了。”丁湘硬扯出一丝笑容强撑着说道。
“这案子,丁状师觉得,能打吗?”苏幕遮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神色平静地问道。
“这个……”
“林公子怎么考量的我不管,是想引蛇出洞也好,抛砖引玉也罢,总之,两个宗旨定要做到。”苏幕遮目视前方,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了。丁湘才要追问,忽然跟在苏幕遮身边的小女孩高喊了声“娘”,放开苏幕遮的手,提裙向前跑去。
前方不远处,顾大嫂扶门而立,看见女儿应势要迎出门,迈了两步又停住了,只在门边招手:“心心,来,快过来,到娘这里来。”
“第一个宗旨,不得把顾姐姐全然蒙在鼓里,”苏幕遮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母女二人,神色平静中夹杂着一丝怜惜,“至少要她心中有数,面临的到底是什么。至于告知多少,我相信,丁状师自有分寸。”
“那第二点呢?”
丁湘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继续追问。
“第二,不许放过那帮人,”苏幕遮的眼神一下子阴沉下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心心一扑扎进顾大嫂怀里,母女二人搂着温馨片刻,顾大嫂方抬目说道:“妹妹,你怎么和丁状师一道来了?”她搂过心心让出门口,“快,先进来再说。”
看顾大嫂草木皆兵的模样,又见她背后的倚红偎翠门厅黑洞洞的,连个灯都没点,苏幕遮急走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急切问道:“顾姐姐,是不是这两日不太平?是不是文婆子他们又来闹事了?”
丁湘一甩扇子大声道:“来闹也不怕,将来上了公堂,都是把柄,必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这腔调,和前两天不太一样啊。
顾大嫂一惊后吃吃道:“丁状师,要打官司?”她犹豫着问道,“这官司还能打?”
“为什么不能打?当然能打!”丁湘把扇子扇得飞起,留意到周围已开始有零星人驻足,讲话的声音更大,“这等损阴骘的事,定要上堂在府尹大人面前好好分说分说。”
(女主日记15,八月念三补记,状师那张嘴,最是颠倒乾坤,说出来的话,往往能搅弄风云,是善是恶,是好是坏,端看他站在哪边,以何为信念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