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侯府的会客厅已经许久没有起用过了。今次却招待了一个客人,还是个女客,但待客的不是侯爷夫人,而是侯爷安禄本人。
滚烫的茶水上了一道又一道,那客人却一口没有喝过,只一直将茶杯握于两掌之间,似乎在汲取其散发的温暖。
斟茶的小婢注意到这一现象,不禁瞄向陪侍在厅中的管家,管家略一沉吟,示意她端个小小的手炉来,给客人暖手。
待客经验丰富,这点眼力管家还是有的。
“阿庆,你带他们先下去吧。”
侯爷发话道。
管家阿庆微微一愣,随即麻利的传令撤走负责伺候的人,使得会客厅里发生的对话,就留在厅里,无法外传。
“……说到哪里了?南晋【注1】的道士抱朴子葛真人,著有《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此外还有《隐逸卷》,《肘后方》……”
“侯爷,我知道葛真人是医药及炼丹的先驱前辈,也曾拜读过《肘后方》,只不过这和我父亲有何关系?”
苏幕遮忍不住问道,太平侯自打落座上茶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葛洪的生平,听得她一头雾水。
太平侯金刀大马的坐在椅上,声若洪钟:“是你问我你父亲姓谁名甚,以什么为营生的,怎么听一半又不耐烦?”
苏幕遮回想了他适才讲过的内容,犹疑着问道:“可您为何要讲葛真人的往事啊?难道是想告诉我,我爹也是个炼丹的道士?不会就是那个指认我娘的小丹师还虚道人吧?”
太平侯胡子一翘,瞪眼说道:“想哪儿去了?本侯刚才说到哪了,哦,对,葛真人除了那些广为人知的著作之外,还留有一卷名为《神仙传》的书稿,讲述了以往得道成仙乃至飞升的先人的事迹,其中记载了广为人知的炼丹术,练气术及制药术。”
苏幕遮听到这里,咂摸出些滋味,问道:“长生不老?得道飞升?这种无稽之谈真的有人相信吗?”
太平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似有些难以启齿,终而叹道:“先皇他文治武功,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生死一道,始终堪不破。话说回来,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有几个不是追求长生的。”
是皇帝要求长生?那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故而一个炼丹的道士能做到一国的丹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啊,不稀奇。”苏幕遮感叹道。
她想到她母亲曾公开表示不炼丹,还曾表明对那些飞升成仙类传说的鄙夷,也许母亲得罪的不只是还虚道人,还有那个一心想要长命百岁的帝王。
太平侯回想着说道:“先皇励精图治,命人制造铜匦,立于宫城之前,本来是为着能随时接纳臣下表疏,各方进谏的。二十多年前,有人献上《神仙传》抄本,并称知道神仙传中提及的秘笈‘飞天’【注】的下落。若能找齐飞天全本,便可远效古人,得道飞升。”
“秘笈?飞天?全本?”苏幕遮虽有这样那样的疑惑,但第一个问的问题却是:
“那个献书的,到底是何人?”
太平侯嘿的一声冷笑,说道:“太极门。”
太极门?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道教的门派。奇怪的是,太极门三个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苏幕遮竭力回想,蓦地福至心灵:在戎州的时候,曾有人送纸扎挽联等丧葬白事的物事给暗庄,挽联的落款就是太极门。
更有甚者,东方毅带人在护庄林围攻殷呈殷庄主时,就被殷呈叫破他们所用的阵法是“太极剑阵”,从而料定来敌是太极门。
如今时过境迁,回想起来整件事透着满满的古怪,为何凌云山庄的佣兵会用“太极剑阵”,或者应该问,为何他们当时要使出“太极剑阵”,只为了将脏水泼给太极门吗。
“太极门说知道那秘笈的下落,先皇就信了?若真有这么个东西,《神仙传》存在了千百年来,人们趋之若鹜,不早就有人找到有人修炼了?我怎么没听说有人真成神仙的。”苏幕遮边说边摇头,她觉得这事太过荒谬,难以让人信服。
太平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只是这样一份上书,当然不足为信,关键是上书的人同时献上一些残章断片,称是‘飞天’的残章。
先皇找人研读了那些残章,确定飞天是一部内功功法,大是玄妙。纵然得道飞升是言过其实,但是练后能让人身强体健的肯定的。先皇动了心,打算派几个人去秘密寻找秘笈。”
苏幕遮微微颔首,问道:“其中就有父亲吗?您说他姓黄名鹤,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父亲原本是个孤儿,后参加武举,入了先皇的羽林军,慢慢擢升至中郎将。先皇对他甚为赏识,****带在身边,保卫先皇的安全。”
原来父亲是个孤儿。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
“你父亲与林大人原本都是本侯的下属,作为本侯的副手共同掌管羽林军。”
苏幕遮听此,心念一动,林诺曾经的话语浮现在她的脑海:
“桃花瘴……二十多年了,现在想来犹自心有余悸。”
林诺入滇中瘴是二十多年前,先皇帝派父亲找秘笈也是二十多年前,林大人和父亲又都是太平侯的手下……
“找秘笈,难道是去滇州找吗?”苏幕遮问道。
太平侯微微一窒,没想到她听了三言两语后就做出正确的推断:“是。当年主事的便是本侯,重之和鹤子是本侯副手。我们三人带了些人手,轻装简行的入了滇。”
不知不觉间,太平侯又恢复了昔日对这左膀右臂的称呼。
“林大人在那里中了瘴毒,因而结识了我母亲,这么说来,他算是我父母的媒人了。”
太平侯听了这些满意地点头说道:“这些是重之告诉你的?算他还有良心,没把你蒙在鼓里。”
苏幕遮默然不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续说道:“可是你们那一次一无所获,所以先皇干脆发兵攻打滇州,打算将它纳入版图后再慢慢寻找,是吗?”
太平侯敛了笑容,打量她一番后说道:“你猜的很准,八九不离十。”
一个一个的线索如同珠子一样,本来是在苏幕遮的脑海里四下分散的,如今太平侯的话成为了穿起珠子的线,让她豁然开朗。
“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太平侯叹道:“先皇收纳滇州后,又一次派鹤子深入滇州探查飞天的下落,恰在他外出公干时,令堂犯了大不敬之罪,被判斩监候。令堂被处决后,他再没回来复命。”
苏幕遮眼睛一亮:“他逃了?那就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女主日记10,八月朔二日申时,《肘后方》总让我想到吃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