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过半个时辰庆典便要开始,看着镜中打扮妥当的人,不禁一阵恍惚冰肌莹彻、细润如脂,眼瞳清亮却蒸迷离雾气,右眼尾悬着一颗墨痣,摇摇欲坠如一滴刚刚溢出的泪珠,水润饱满的红唇微微上翘,蝉髻翩翻、云英紫裙,衣带坐时萦纤草,裙裾行即扫落梅。
不知不觉,我已马上就要十四了。古人发育得比较早,再加上我能吃能睡,颇具女人独特诱惑力的曼妙身材现已展露无遗,加上这张引人犯罪的脸,确实有点那个什么。都说男人是感官动物,狸猫天天和我同榻而眠,长此以往难保他能控制得住,想起他前几天对我的行为,不禁心下有些忐忑,幸好现在暂时还有皇上圣旨里“待太子妃及笄之日圆房”这句话作保,不然,我肯定早就被狸猫吃得尸骨无存。
“云儿在想什么呢?父皇已召我们去颜夷园了。”突然看见脑子里的人出现在镜子里着实吓了我一大跳,狸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后,穿着与我同色的紫锦缎袍,不同的是少了平日的蟠龙纹,今日绣的是昭示皇家富贵的牡丹,身段修长挺拔,毓秀钟灵,此刻正扶着我的双肩俯身贴在我耳边低语。
“哦,好。妾身这便与殿下同去。”我急急欲站起身借此躲开狸猫的身体接触,那日之后我对于狸猫的碰触都十分敏感,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的“本能”给引出来。
“你呀~就是迷糊。”狸猫将我重新按坐下,变戏法般从衣襟内掏出一串用十几朵茉莉联结而成的项链轻轻套在我的颈项上,又分别在我的手腕戴上同样的茉莉手链,最后掏出三朵白色的茉莉簪在我的发髻一侧。清雅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翼间,我下意识地伸手轻抚花瓣,发现竟还带着几滴水珠,娇小动人。
唇上微凉软润的触感一下将我心神唤回,狸猫的面庞放大在眼前,趁我还未回神之际覆上双唇,我伸手将他推开却反被他擒了手腕圈在胸前,我扭动着不知所措,他却仿佛很享受,不紧不慢地细细用舌尖描绘我的唇形,反复几遍后才微启双唇将我颤抖的嘴唇含住,轻轻吮吸舔舐,不深入,只如品红酒般浅斟慢酌。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顷刻间被尽数夺去,待恢复时刻,狸猫已从我的唇上撤退,圈着我的腰满意地看着我的失神,那紧锁着我的媚眼,就像某种危险的猫科动物盯着爪下不得动弹的猎物一样兴奋得意。一边哀悼自己被狸猫夺去的第二个吻,我一边愤慨地挣脱转身,不理会狸猫埋头便往颜夷园急急行去。身后狸猫得逞的笑声撒了一路。
由于狸猫的不轨举动,我们到颜夷园时所有人已到齐,幸好皇上心情很好的样子并未怪罪,只是皇后投来了些许不赞同的眼光。月华初上,轻纱一般笼住园中百花,如梦似幻,比起阳光下尽情绽放的争妍斗艳更添了几分含蓄的飘雅意境,亭内悬着琉璃宫灯,烛火在灯中隐约轻摆,身姿婀娜。无边夜色中,却有一道皎白身姿比月色更吸引人的视线,云思儒俯身向我和狸猫行礼,破碎的目光却落在我略微红肿的唇畔,片刻沉痛复杂的纠结后,只余落寞的空洞,凋零的伤意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仿若被扼住喉咙般不能呼吸,我沉沉地望着眼前的他,直到狸猫攥紧我的手心黑着脸将我带至座位,我才僵硬地回神。
一抬头,却又对上招财猫似笑非笑的眼,见我看他,笑得那个叫隐晦,嘴角翘得那个叫暧昧,真是欠揍!上次就因为他的挑拨害我差点被狸猫给吞了。
一声轻咳传来,右侧的皇后抿着嘴,余光则是细细打量我、狸猫和招财猫三个人,而亭内的其余肇家猫和皇妃们仿佛也在揣摩着我们,我先是有些莫名,后来突然想起他们定是想确认前一阵子关于我和招财猫的流言蜚语。为了不落人口舌,我赶忙收回本想送给招财猫的白眼,敛眉静坐。但周围的视线仍是不放过我,一道道仿佛要将我射穿。现在我深刻理解了英语里为什么“下暴雨”要用“It rains cats and dogs”来形容,真是非常贴切,就在我快要被左右cats的眼神给砸死的时候,宫女们鱼贯入亭奉上墨露酒给我解了围。
大家的注意力总算转移到酒上面,一时觥筹交错,笑语连连。不过我却有些纳闷,往年花朝节宫内的夜间庆典属于皇族聚会性质,大臣只邀请左、右丞相,为何今日有小白在列。
“哀家听闻云相大公子丹青妙笔,花鸟画更是出神入化,属我香泽国一绝,今日得幸请得国舅来,不如今日绘花便由国舅提笔起头,皇上以为如何?”皇后微笑着徐徐道来,眼睛却是望了一眼八公主玉灵的方向,促狭溺爱。而后者则是害羞地低下了头。我恍然顿悟,定是这玉灵跟皇后说了什么,皇后才把小白请了来,那仿佛评价未来女婿的目光让我心里又惊又闷。
“皇后主意甚好。就这么定了。”皇上点头首肯了皇后的建议。
“谢皇后夸赞,思儒遵旨。”小白撩起纱袖,不疾不徐地走到亭外早已布置妥当的案几开始作画,笔上虽不停,心思却仿佛不在其中,眉拢轻愁,眼神飘忽。不知何时起,看着他总让我想起戴望舒笔下的丁香花,带着忧郁的颜色,沉静的芬芳,惆怅似春雨,彷徨地优雅着……月光仿佛也偏爱这丁香般的少年,静静地流淌在他的周身,蒙上一层静谧伤感的光辉。
“云儿在看什么?”狸猫的声音阴恻恻地在耳边响起,鬼魅般吓得我不轻。
“呵呵…没什么…没看什么,妾身就是觉得那园中的菊花真好看。真黄,真大。”语无伦次地胡说了一通。
按照宫里往年花朝节的规矩,每个人须绘一幅花景图,画好后还须题词,字数不限,格律也不限,可以是一句诗也可以是一句话,只要应景便可。
眼看小白作好画正思索题词,却有人出声制止,“国舅且慢。”一看,是招财猫。不知道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又要做什么。
“父皇,儿臣以为年年作画题诗无甚新意,不如今年变换一下。”
“哦?皇儿有何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儿臣觉得不若每人作好画后先不题词,将画卷好放于画筒内,全部人作好后,再每人随意抽上一幅画筒内画好的画题词。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嗯~~皇儿的建议有些新鲜妙趣,就按皇儿的意见。国舅且先不题词。”皇上也觉得这个建议很有趣的样子。
小白回了亭中,玉灵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小白的一举一动让我很不舒服,却不知小白的眼光若有似无只停留在我的身上。
接下来,所有人依次作好画,由小太监卷好放于青瓷画筒中递了上来,首先由皇上选,皇上随便选了一幅,展开看向右下角题名,是爹爹画的紫藤花。皇上思考了片刻,题上“藤架数重香雾合,花光一片紫云堆。”
“皇上真是妙笔生花。臣等自叹弗如啊!”皇上笔还未放下,那右相潘行业就赶忙阿谀拍马,真真一副和绅嘴脸。
之后,皇后抽到了小蓝猫画的茑萝,题了两句“曲欄小院添花障,细叶柔藤绕竹篱。”。
狸猫抽到我画的玉簪花,一看是我的落款,朝我浅笑回眸,桃花目点点盛开,那眼神分明在说:“缘分哪!~”我被恶心到了,回瞪了他一眼。
“太子哥哥和太子妃的感情真是好呢!”玉灵看着我们两个,嬉笑着朝我挤眉弄眼。我昏,敢情她把我杀人的眼神误会成和狸猫的眉目传情了。小白脸色黯了黯,招财猫笑得有些嘲讽,狸猫笑得仿若山花绽放,“莫非我们灵儿羡慕了,赶明儿让父皇给灵儿指一个如意郎君可好?”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小白。我只觉得脸上血色退去,顾不得玉灵对狸猫的嗔怪撒娇,直觉地盯着小白,小白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二人对话一般,微低着头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爹爹依旧是一副清淡自如之态,皇上神色不明,皇后看爹爹和皇上都没有接话也不便发言。狸猫大笔一挥,在我的画上题上:“玉葩夜静清馨远,簪叶风寒翠色浓。”
轮到我抽了,我看了看那一卷卷画,虽说卷着看不清,但因为古人用宣纸作画,那墨色丹青总是会渗过纸张透出个大概来。在一堆繁复的颜色中,一幅干净似不着墨色的画卷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展开一看,却傻了眼整张空白宣纸干干净净,除了右下角题着“玉静”两个字,其它什么都没有画。看向招财猫,招财猫一副我就知道你会选我这幅画的样子,颇为得意,看来他今天是早就盘算着给我出这个难题了。亭内其余人一下都来了兴致,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我身上,等着看我如何下台。
我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从明天起开始专心研究猫肉的180种烹饪办法。
“如今正值百花盛开之际,欣欣向荣、万物复苏。却不知王爷为何作此伤春落寞之画?本宫以为不甚吉利。”我抬眼觑向招财猫,顺便表达了我的不屑 一只猫想和人斗,门儿都没有!
“太子妃此话怎讲?”招财猫还未发言,皇后的好奇心却已被勾起,忍不住抢先发问。招财猫、皇上显然也是兴趣盎然。狸猫、小白和爹爹则是一副深信什么都难不倒我的样子,其余诸人估计等着我出丑。
我笑了笑,挥毫写下:“花自飘零水自流。”
“回母后,王爷这画中花飘了、水流了,只余满目空泛凄凉之白,这不正是花败伤春之画吗?”话毕,亭中人都颇觉有理地点了点头。小白看着我笑得特哲学,我回了他一个狡狤的眨眼,狸猫一旁捏了捏我的手。
“太子妃才思敏捷,老臣曾听闻太子妃擅音律,曲也甚是精妙,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请太子妃应此画唱上一曲呢?”那潘行业估计是看我答得有理,很不甘愿,一定要看到我出丑。让我唱曲可能是想报当年梨园其子潘毅越被我羞辱之事,不过让太子妃献曲也未免嚣太张了些,果然是粗人无脑,欠思考,得罪我事小,但是他也不想想今天为难我就等于不给狸猫和爹爹面子,不给皇家颜面,以后怎么死的还不知道。
狸猫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我一抬手制止了他,“呵呵,谢右相夸赞。本宫今天就献丑了。”我心里不屑地哼了一下。
拾起桌上的玉箸轻击酒杯,我不紧不慢地淡淡唱起黛玉的《葬花吟》: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尺头。
无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莫教污淖陷渠沟。
……
唱罢搁箸,环顾四周,却是鸦雀无声,显然还沉浸在曲调之中,面露凄凉悲色。皇后最先回过神来,执了我的手,“我儿好才华,出口成曲,句句成章。不过,哀家窃以为这‘质本洁来还洁去’最是好句。”
“臣媳谢母后夸奖,母后之话定当铭记于心。”果真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正好安了皇后的心,让她知道我决计不会与招财猫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狸猫听后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星光闪烁,看来他也认为这句歌词是我对他忠贞的表白。
“此曲甚好,诗句也妙,只是太过悲凉了。”皇上轻蹙眉头,古人呀,就是迷信。
“父皇所言极是。臣媳欠思量了。”我再次执笔重新题了一句:“花开花落春常在。”
“好一句‘春常在’!峰回路转,太子妃妙笔。”老皇帝总算满意地笑了。
“臣媳献丑了。”我欠了欠身。招财猫自始至终的玩味眼神此刻也露出了讶异钦佩之色,狸猫骄傲得不行,就像他自己写的诗一样,我又被周围猫咪钦慕的眼光给淹没了,其实我真的比较喜欢低调。
题诗继续进行。玉灵抽到了小白的画,兴奋地满面透出羞红,少女情怀丝毫不加掩饰。小白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为所动。
小白抽到的竟是那潘行业的画,我探头一看,画的尽是横斜的竹子,不禁心下好笑,这园中极目之处没有半根竹子,这右相画竹子肯定是为了附庸风雅显示清高。
小白不假思索,题上:“潘府竹苞春绿图”。
我捂着嘴险些笑出声来,原来小白这样温和与世无争的人也有这么淘气尖锐的时候,心里快笑翻了,小白这可为我出了口恶气。笑意盈盈地看向小白,小白也趁众人不注意朝我眨了眨眼,难得看见小白露出这种俏皮的神色,我不禁有些失神……
“这园中并无竹子,思儒以为右相大人画的定是自家府上的竹园。祝愿潘大人竹苞新茂、家门兴盛。”小白振振有词。
“呵呵,谢国舅吉言。”那潘行业还傻乎乎地高兴着。估计他日后知道小白“竹苞春绿”的实际意思不气死才怪。“竹苞”拆开就是“个个草包”,那“春绿”就是“蠢驴”的谐音,连起来就是“潘府个个草包蠢驴”。可怜的潘行业,被拐着弯儿骂了还傻乐。
狸猫和招财猫原先不甚在意的样子,后来看我笑得古怪,估计也回味出来,这下也是恍悟般浅笑出声。爹爹则是颇不赞同小白做法地瞪了小白一眼。皇上龙威难测,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其余人可能也还没反应过来。
酒过几巡后,进入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重头戏,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秀女献舞~~”
片刻间,伴随着引人遐思的裙裾摩擦悉嗦之声,一群身着各色留仙宫裙的女子便娉婷立于厅阶下,半透轻纱遮住眼睛以下的面部,更添了朦胧妩媚之感。这便是香泽国一年一度的皇室选妃,这些秀女是半年前从全国官宦世家适龄女子中选拔出来的候选之人,与清朝的选秀有些相似。对于这些秀女来说成败就看花朝节这一晚的表现了,若能脱颖而出被皇上或者皇子看中,日后光宗耀祖好日子指日可待;若不幸没被选上,则重新发落回家中或被赐婚予朝中臣子,自然比不得攀上皇室宗亲。我对于这种类似于菜市场选白菜的做法向来颇不以为然,显然是男权至上和封建君主制的集中体现,深鄙视之。不知道今天又有哪些倒霉的女孩子会掉进皇宫这个精致冰冷的牢笼。
一曲舞罢,秀女们按次序轮番上来替皇上和皇子们斟酒,为了展现自己,几秒钟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愣是摆尽各种妖娆姿态,垂着眼角也能飞媚眼,看得我不禁唏嘘赞叹,什么时候我也学上一招半式不愁弄不到几个美男围着我转。
居然有人对着小白飞媚眼,好像还不止一个!皇室选秀居然对着外臣之子送菠菜,不知道脖子洗干净没有。估计是今日男子都着花卉锦袍,没有龙纹图案,错把小白当成皇子之一了。那菠菜送得那叫欢快,我生气了,心下恶毒地腹诽:如果说把内裤穿在长裤外面是超人,把内裤罩在头上是蝙蝠侠,不知道这些把内裤遮在脸上的人应该叫什么?
不过下一秒我就笑了出来,小白明显大脑里缺少一个叫信号接收器的东西,兀自神游在自己的沉思之中,不在服务区内,徒撩起一干少女的春思。
当然大部分人都奔着皇上去的,显然皇上这个坐在上位的人大家还是不会弄错的。也有不少人在狸猫面前扭捏着斟酒,不过多半余光瞄过坐在一边的我之后,斟酒的手就开始略微颤抖显得底气有些不足。狸猫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时不时还眯着眼觑我一下,仿佛在跟我炫耀自己的受欢迎程度。
招财猫那里也是应接不暇,连年幼的小蓝猫都有人敬酒。一时间女人的胭脂味飘荡在亭间,说不出的暧昧风情,如果我是男子现在肯定也很是享受。
最后,皇上选了一名秀女,皇后维持着端庄大方的表情也些微有一些裂痕。我揣测她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只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凭空多出一个女子与自己分享本就不完整的丈夫,怎能不怅然。不过,对于狸猫,我倒希望他能多娶几个回去,好分散他近期对我不正常的关注。
招财猫也选了两个秀女,我在心里暗骂他色狼。小兰兰年纪小自然没有这份心思。倒是狸猫一个都没有选上,着实让我失望。狸猫却深情款款地看着我,一径对我放电,估计那发电量就是秦山核电站见了也要自卑,轻声在我耳边道:“有云儿足矣!”
我瞪了他一眼,心下想:在我爹面前你就装去吧。一边低声说了一句:“殿下请注意节约国家电力资源!”
狸猫愣在那里,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