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手上的信不长,至少没有超过一页。但就是这一页,他却看了整整一顿饭。六峰首座、二十五位长老,就这样被他晾在一边不搭理。偏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来去提醒他一声:
老大,咱开会呢!
大家都知道,其实在踏入玉清殿的那一刻起,这个会,不,或者说,这场道玄与苍松间的博弈,就已经展开了。而道玄此刻的不言不语,正是对苍松一种无声的敲打——这个青云门,还是老子说得算!你再怎么蹦跶,也得照我的规矩玩儿!
终于,苍松有些忍不住了,他咳嗽一声:“掌……”
“啊。”道玄似乎是极恰巧的抬起头,一脸惊讶的看着众人一眼,随即满脸诚恳的歉然道,“诸位师弟见谅,愚兄看着信,思考一些事情,不知不觉的就走神了。怠慢、怠慢。”
在场众人,自是连道不敢。但即便是亲苍松一系的长老,也不由在说话之时面露古怪。好在众人都是几百年的修养,总算把一肚子的笑忍住。唯有苍松像吃了苍蝇似的站在那里,被噎得说不出话。
道玄扫了苍松一眼,嘴角溢出一丝笑。但这一丝笑掩藏的很好,却是谁也没有看出来。他没有理会苍松的表情,径自道:“难得今天诸位师弟聚得齐整,大家有什么事,就一并说一说吧。没事,便留下吃顿斋饭。我等也是许久没有相聚了,借机好好相庆一二,也是难得快事。”
众人闻言,几乎都心中暗赞:掌门师兄好涵养。
别看道玄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分明想将今日之事一笔带过。显然,道玄自忖已敲打过了苍松,便不再想多计较苍松私自鼓动长老开最高会议的事情。这几乎是拼着自己威信受损,也要顾全大局。若没有一定的胸怀气度,决计做不到这种程度。更难得的是,众人明明是知道他有能力强势解决这件事,但偏偏他没有!
退一步讲,即便他以前的不作为,导致了对于苍松的纵容;那么这一刻,他的退让,却也是一种难得的大器量!
值得一提的是,他口中虽在说“大家有什么事,就一并说一说吧”,但紧接着的话就颇为玄妙了——“没事,便留下吃顿斋饭”。而从他似乎若有若无的停顿和重音中不难发现,他这番话更多的是在暗指——别搞事了!
这几乎已是将台阶送到了苍松脚下,若苍松懂事儿的话,那就应该哈哈一笑——掌门师兄好雅兴啊。随即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虽然事实上肯定不会如此,但如果他能在关键时刻悬崖勒马,为大局着想的话,那矛盾也不至于再加深,已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遗憾的是,苍松还是为大局着想的人吗?事实上,他心中的“大局”,早已在百年前,那个认定了道玄是凶手的一刻起,就已经完全和青云门不在一条心了!
尤其在旁人看来,道玄的言行可能让他们大感敬佩;但在他心中,道玄所作所为才是十足的虚伪!
而且事到如今,他也早已没了回头路可走。若不在此刻趁着强势,先狠狠将大竹峰压下,绝了道玄先前想要分他权的念头,那么他的处境和百多年的谋划,便当真是要毁于一旦了!
至于他此刻举动看似疯狂和不智,殊不知他才是真正摸准道玄心思的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道玄一心想要稳定发展的决心;更没有人比他知道道玄对天音寺和焚香谷虎视眈眈的忧虑!
虽然在旁人眼里,三派掌门都是十足的世外高人,真正万物不萦于胸的超尘之士。但事实上,三人即便遥遥相隔,心里便真的没有暗藏比较的心思?
不说别的,焚香谷那个云易岚云老狐狸,整整三百年的闭关不出,岂不就是最明摆的实例嘛?!
因此,当年他和道玄实也暗有默契——你管俗物,我管修行。这种经营思路非常明确——就是在门派强势的基础上,以自己更高的修为压倒普泓和云易岚一头!就好比乔丹之于公牛、科比之于湖人一样。无论是皮蓬也好、奥尼尔也好,你们归你们打,关键时候如果不行,有老子上去给你们压场面!
但反过来的话,皮蓬如果受伤了、奥尼尔如果退役了,公牛还干得过爵士嘛?湖人还赢得了魔术嘛?!
同样的,如果青云门因为对于苍松的处理不妥当,导致高层失和,甚至门派内乱,又如何还能保持一千两百年不变的强势?如何还能稳压天音寺和焚香谷一头?!
因此,苍松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道玄不敢对他怎么样!诚然,道玄以后必会对他秋后算帐,但至少,现在不敢、而且决计不敢!
这就是受声名所累啊!
他在心底冷笑。而他所要争取的,其实也只是短短半个月的时光!
半个月,只要熬过了这半个月!
苍松想罢,心中又复刚强,只听他淡淡道:“掌门师兄,师弟刚好有事相禀。”
众人心中一凛:终归是不能避免吗?
道玄也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稳坐青云首座之位百多年,本身又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物,自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城府,当即,以同样淡然的声音道:“说吧。”
于是,不出众人所料的,只见苍松向田不易道:“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问问田师弟,为何田师弟从流波山一役返回后,便一直未见令峰何大智、宋大仁等几位师侄,又不知小竹峰文、陆二位师侄、朝阳峰楚师侄、风回峰彭师侄,还有曾师弟爱子曾贤侄都在何处?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本门的精英弟子,有些还可能是各峰下一代的首座。任谁都是我青云门不可多得的栋梁和未来。可田师弟现在如此轻忽的将他们尽数派出,又不事先与商师弟、曾师弟和水月师妹做过商议,甚至回来后也不曾言明派他们去做了什么……如此作为,是否太欠考虑?!若这些人中无论谁又意外,又不知田师弟如何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