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这边的家丁已经有人哭了出来,这边一哭,躺在另一边的伤员却痛叫一声坐起,他身上尽管被包扎,可血液已经渗出白布,胸腹间应该是受了重创,这人疼的脸色煞白,面孔已经扭曲。
赵进几个转过来,那重伤家丁咬着牙问道:“老爷,我家每年能拿足五两银子,五担粮食吧”
“我话算数,能拿足”赵进头道,这个数目就是抚恤死难家丁的
那重伤家丁脸上露出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在扭曲的面孔上看着很古怪,他嘶哑着道:“值了,值了,死的值了”
念叨两句,巨痛又是让他一抽,他嘶声喊道:“老爷,给我个痛快,给我个痛快,疼,太疼了”
到最后,这家丁大喊了出来,赵进深吸了口气,伸手捂住了这家丁的嘴巴,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刀,刺入这家丁的心脏,这个家丁的身体猛地一抽搐,神情平和了下来,再也不动。
“贾二能打,又能护着自己队里的,我还想和你,他也够格做个队正,他娘的”站在赵进身后的陈晃突然道,到最后,低声骂了句只是抬起头看天。
赵进擦了擦刀上的鲜血,站起后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抬起头道:“死伤的弟兄们一定要抚恤好,别让他们流血寒心,这件事咱们都要盯紧。”
“请大哥放心,少了一个弟就用人头交代”刘勇肃声回答。
赵进摇摇头道:“是咱们大伙都要用心,又不是你做的不好。”
刘勇负责赵字营的杂务内务,尽管如惠和周学智也做了不少的伙计,可现在还没有完全移交。
“水不能用战场周围的,宁肯赶着大车去远处拉来井水,一切吃食都要做熟,生石灰掺水去营地周围撒,不要有漏的地方。”各处团练义勇的头目都聚拢过来,赵进则是沉声安排。
当即有人答应,领了这个差事,赵进又是道:“大家出人出力救了这城内城外几十万军民,官府总该有个法,大家把各自的花销和死伤报给我,我来和官府打交道,少了一,我补给大家”
聚在赵进周围的一于团练义勇头目都是愣住,随即有些骚动,彼此看看,似乎对赵进的话有所怀疑。
“赵某话从来算数,各位这次帮了我,我不会亏待大家,若有疑虑,赵某先把这些花费垫付了。”赵进得很实在。
“怎么敢”“怎么当得起”“进爷一个字一个坑,我信”众人纷纷吆喝道,下意识的应答完毕,有人心悦诚服的竖起大拇指道:“从前少和进爷打交道,今天跟着进爷出生入死,才知道进爷高义”
“进爷可是咱们徐州的擎天一柱,保着咱们徐州太平”
“赵保正何止保着何家庄,咱们大伙不都是被赵保正护着吗”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诚心实意的夸赞。
为了自家的安危,也为了慨然仗义,热血出头来这边援救,等到胜利的喜悦过后,很多事情就摆在了眼前。
别看有赵字营突前战斗,挡住了流民最强的力量和最凌厉的反击,团练义勇也大多上阵搏杀,但他们的装备远远不如赵字营,赵字营突前的家丁大部分都有甲胄护身,装备精良体力充沛,而且彼此间有配合,而各处跟从而来的团练义勇则远远不如,他们的死伤比赵字营还要大,尽管和这个胜利比起来,死伤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除了赵进之外,众人最大的也才是个围子的寨主,不管是带着大伙出来援救徐州的花销,还是手底下人死伤后的抚恤救助,都是很重的负担。
热血兴奋过后,众人都是发愁,大家都跟官府打过交道,也知道这个做派,做事前千好万好,做成了收尾则是能拖则拖,何况这次仗义救援官府还没有主动开口,事后怎么报销补偿,想想都头疼。
可头疼还没半个时辰,赵进这个承诺让大家都是放下心来。
“晚上赵某安排值守护卫,流民虽然溃散,但毕竟是人多势众,咱们还不能太过大意,按我刚才的做完,各位早些吃饭早些休息,明日还有的忙”赵进安排道。
众人都是答应,赵进和伙伴们朝着自家营地走去,这些人还没有散开,看着赵进的背影议论纷纷。
“这年纪,居然就这么仗义,了不起”
“打的时候冲在前面,收尾的时候为咱们着想,徐州这破败地方居然出了这样的人杰”
“以后得跟紧喽这次的事情了结,也算和进爷搭上了关系,有情份在
“徐州地面上,进爷得是第一等的英雄豪杰了”
“什么第一等,进爷就是徐州第一”
身后的话语赵进也懒得理会,只是闷头朝着前面走去,王兆靖自然而然的跟在右边,就好像从前一样。
“听送东西的人讲,你在城内也是一场恶战?”赵进先开了话头。
王兆靖想起这个脸上禁不住浮现后怕的神色,摇头道:“大家都觉得这帮流贼没办法破城,觉得流贼们是脑子不清才来打徐州这样的大城,所以没做什么防备,没曾想脑子不清的不是流贼,而是城内的各位,这伙流贼在城内布置了好多后手,要不是郑全及时反水,天知道会有多大乱子”
大家听到这个,神情都是郑重,赵进缓声道:“如果流民破城,赵字营也没什么办法了,十几万灾民涌出来,不管有没有战意咱们都打不过。”
走了几步,王兆靖闷声道:“太太平平的,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太平?凤阳府流民三十万,十几万二十万总是有的,沿着水路去祸害邳州了,山东那边已经连续两年大旱,河南那边闹蝗灾,咱们徐州流民难道就少了,这样的年景,怎么太”赵进笑着道,到这里突然停住,大家都是看过来。
赵进沉默了会又是道:“如果有意引流民去邳州,邳州是漕运咽喉所在,周参将不得不救,然后徐州空虚,正是最适合攻下的时机”
“黄河上本来已经没船了,可流民们却弄到了足够多的船只过河,这里面本就有蹊跷”陈晃也开口道。
王兆靖脸上露出愕然震撼的神情,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一切都有意,流贼自山东一路南下来到徐州也是有人策动,何等人物,居然有这等翻云覆雨的手腕?”
“今天打下来,最后上来那批怎么可能是流民,那是硬生生把咱们冲开了,要不是大哥领着咱们在前面,怕是要有大难。”吉香也话了,大家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大哥,今晚要不要加强戒备,防着对方来偷营?”刘勇连忙道。
赵进摆摆手,笑着道:“已经撒出去探马和哨兵,流民若来,咱们临时整备就足够,我也不信他们能夜间偷营,若有这个本事,趁夜攻城,这徐州城早拿下来了,而且从头到尾流民的头脑表现的很不错,他们这时候只能快走,再不走,周参将就要领着兵回来喽”
听到赵进这番话,大家都是笑,石满强嘿嘿笑着道:“晚上还偷营,他们一天未必能吃上一顿饭,晚上肯定是瞎子。”
吃不饱饭会有各种病症,夜里看不见看不清,有若盲人,所谓“夜瞎子”就是一项,即便吃饱,如果荤腥食物吃的少,也有很多人夜里没办法看清。
这还是普通人家,这些从山东到徐州的流民,虽然能吃到东西,可这些由闻香教沿途提供的粮食却仅仅是维持他们不死,让他们保持饥饿的**,至于其他那是不必提了。
黑夜中没有办法看清东西,自然就谈不上偷袭作战,万一有行动的话,自己炸营内讧自相残杀都是有可能。
至于那些教众和骨于假扮的流民,他们或许夜间没什么毛病,但他们只要没有决死打光的心思,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逃,过河、分散,逃开接下来朝廷官兵的清剿和追捕。
大明兵马虽然弊病丛生,可依旧是足够庞大的力量,这次流民围攻徐州,就是耍了手段,将周参将和麾下精锐调到了邳州,如果让周参将从容准备,恐怕就不是徐州攻城了,而是朝廷汇集几省兵马会剿。
几万流民攻打徐州这件事足够震动朝野,接下来大军汇集,追剿流贼就是必然的程序,而且流贼和各处坐地豪强也是死敌,团练乡勇同样会出击。
只要率领流民的头目脑子里还有理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逃,而且过河之后就要分散,不然就是全军覆没,连乡野之间也没有藏身之地,因为那里还有虎视眈眈的豪强私兵。
即便对方真的不管不顾疯狂来袭,经过白天的战斗,赵进也有把握再次击败对方,而且会有更大的战果。
尽管做了很乐观的判断,可夜深休息之后,赵字营还是进行了三三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