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每名仲裁都有一枚空白竹简,可写下一个最欣赏的乐女名讳。四名执法也各有一枚竹简,却涂成了金色,跟仲裁一样,也写下一个名字。
不同的是,一枚金色竹简可计作十枚普通竹简。
待赛后收集起来,当场查验,从仲裁的投举中取前两名。
最后,这前两名再加上执法投下的竹简,便可决出此次花魁大比的魁首。”
琴房内,乘雪对薛衣侯介绍着花魁大比的规矩。
“那若是最终两人得到的竹简数相同呢?”薛衣侯问道。
这种可能虽然很小,但并非不存在。
乘雪深深得看了薛衣侯一眼,掩唇一笑,但说出的话,却让薛衣侯不寒而栗。
“若真是如此,那也很好办,由这两名乐女背后的画舫各出五人,进行擂台厮杀,不死不休。谁能获得三场胜利,那家画舫的乐女便是魁首。”
谁能想到,原本应该是风花雪月的舞台,竟然有可能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的斗场,这种转变,饶是薛衣侯,一时间也是难以消化。
薛衣侯默然,再看向小岛中央的舞台,尤其是上面花枝招展的乐女,直有种红粉骷髅的错觉。
“那四人能成为执法,想必来头不小吧?”薛衣侯聪明的更换了话题。
“不错。”乘雪点头。
“潋滟夫人自不用说了,明面上她是广陵郡主的夫人,但实际上,广陵郡主沉迷玄修,足不出户,不谙俗务,早就将广陵郡的管理权交给了她。换言之,她才是广陵郡真正的主人。”
“至于她旁边的胖子,名叫钱万户,乃是广陵郡首富,若是在其他地方,区区商人自然没有什么地位,但在广陵郡却截然相反,其影响力极大,可谓黑白通吃,便是广陵郡府也要卖几分面子。”
“坐在最中央的老妪,名气也不小,乃是广陵城揽月阁的阁主,名字未知,只是被人尊称巫婆姬。”
揽月阁,不只是薛衣侯,但凡大周人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可谓如雷贯耳。说白了,它类似于薛衣侯前世的教廷,主掌神权。
大周的揽月阁,其实是由前朝大商的摘星楼演变而来。
大商之时,摘星楼司职沟通神明,祈雨避祸,以使天下风调雨顺,如此等等。自封神一战,大商覆灭,大周取而代之,几乎前朝的种种皆化为灰烬,独独摘星楼被留了下来,只是改庭换面,取了揽月阁一名而已,职责权柄却是丝毫未变。
不管是摘星楼还是揽月阁,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沟通神明还是故弄玄虚,总之,其权柄极重,可谓超脱世外,不受律法管控,便是天子,有时都要洗耳恭听,也正是如此,其规模也是日渐壮大,不仅在天子脚下拥有主殿,更是渗透到下面的八十一郡,设立分殿,共计九九之数。
而眼前的这位巫婆姬,便是广陵郡分殿的殿主大人,其地位比之广陵郡主,甚至还要略高半筹。
潋滟夫人代表广陵郡府,可谓是政。钱万户是为首富,便是商,最后的巫婆姬则代表神。毫不客气的说,他们便是广陵郡最顶层的人物,而此时竟汇聚于此,也可见花魁大比在广陵郡影响之大了。
“那最后一位呢,又代表着谁?”薛衣侯指了指坐于最左首的白发男子。
“在过往,那个位置原本是留给广陵郡大司农的。”乘雪开口道。
所谓大司农,是大周的官职,司农事,对于世下而言,可谓王朝的基石,官职虽不高,却威望极重。便是到了现在,大周势微,历经春秋列国,下放到各郡的大司农之位,依然为朝堂所把控,不容下面的诸侯染指。
不过,乘雪话中既然有“过往”两字,显然,那位白发男子绝非大司农了。
果不其然。
“此人自称雪月真人,乃是出身修行圣地。也不知怎么就流落广陵郡,为郡府引为上宾,也就有了此次机缘。不过……”乘雪话音一滞,反而转脸深深的看了薛衣侯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据医家情报,此人交游甚广,尤其是跟近期出现在广陵城的众多修行宗门都关系密切,想来必定别有图谋。”
乘雪的最后一句话特意的加重了语气,只可惜,薛衣侯并没有在意,只因为不远处的小岛平台上,花魁大比的决赛在千呼万唤中……开始了。
此时,小岛平台上,四名婢女走到了中央,一字排开,站到了主持的面前。
那主持是个老者,身量颇高,丝毫不显龙钟老态,尤其是一张红铜色的脸上,尽显威仪。
此人乃是广陵郡府的通书吏,同样也是法家出身,由他主持自然是为了彰显赛事的公平。
那四名婢女则是进入到决赛的四位乐女大家的贴身之人,此时让她们出来,为的,便是抽签,以决定出场顺序。
四根近乎相同的竹简被放置于竹筒之中,由主持掌控,只见老者面色严肃,看也不看四女一眼,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竹筒,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低声呢喃法家精义。
若是有修为高绝者,甚至能够以肉眼看到,随着老者口齿翕合,竟有锁链状的气流涌出,缠绕在竹筒以及竹签之上。
法家主张言出法随,这锁链状的气流,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契约,更是某种封印,防止任何心怀不轨者投机取巧,破坏公平。
“可以了,尔等随意抽取一枚竹签吧。”稍许之后,主持第一次抬头,目光如炬,直投四女。
在如此目光下,四名婢女顿时有种被看穿的压迫感,心中不敢有一丝的侥幸,互相对视之后,便诚惶诚恐的各自抽取了一枚竹签。
抽出竹签,一眼便可看到,在竹签的最底部,有用朱砂标就的数字,从壹到肆不等,其所代表的自然便是出场顺序。
古人并不傻,但凡类似的比赛,尤其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这出场顺序是极为重要的。毕竟,人都是擅长遗忘的,有时候,这种遗忘的速度,甚至堪称恐怖。
率先出场之人,若非有着绝对的优势,很容易被后来者掩盖光芒,以至于在投票环节落入下风。
别看到了现在,只有四女参赛,但为了尽力的取悦仲裁、执法甚至是周围的观众,她们必定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自己的绝技全部使出来,糅合进自己的节目中,如此一来,每一场的时限都很长。
不说其他,只说闲庭小筑那名为穗儿的女子,经过薛衣侯的编排之后,最终成型的歌舞,就足足要半个时辰才能演绎完成。
穗儿如此,另三女想来也不例外。
这一场,对四女而言,不仅是技艺的比拼,更是体力
以及意志的对抗,一旦谁出现了失误,都有可能功败垂成。
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四名婢女报出了各自抽取的竹签号牌。
若说这场比试,还有什么明显不公的话,或许就是这抽取号牌了,靠的不再是技艺更不是身后画舫的实力底蕴,而仅仅只是运气。
随着主持高声唱名,出场顺序最终定下。
第一个出场的是迎春阁,闲庭小筑位居次席,这两个底蕴最为深厚的画舫,此时可谓成了难兄难弟。
第三个出场的是仙音楼台,最后出场的自然就是剩下的凤栖金屋了。
“哎!”听得出场顺序结果,乘雪微微的叹息一声。
“运气吗,总是不可测的。”薛衣侯自以为揣度出了乘雪的心思,出言抚慰道。
“你以为我是因为出场顺序而叹息?”乘雪瞥了薛衣侯一眼。
难道不是么?
“我叹息的是那两名婢女的命运。”不等薛衣侯发问,乘雪便主动开口,“虽然抽签凭的是运气,但不论是我们还是迎春阁,都只会看结果。若是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也就罢了,一旦没能夺得魁首,这两个婢女就必定会沦为替罪羊,而被牺牲掉。”
“这……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听到这话,薛衣侯忍不住愤慨道。
这简直比欲加之罪还要无耻啊。
“讲道理?”乘雪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薛衣侯,“哼,别幼稚了。闲庭小筑不是我的,迎春阁也不是婳絮的,我们最多只能算是主事。之所以由我们管理,自然是背后有人扶持,可不论医家还是阴阳家,如此大的家业,权柄之重自然惹人觊觎,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高层之间可不是和睦齐心,为了打压政敌,什么龌蹉的事做不出来。此次花魁大比一旦失利,不说我,便是扶持我的人,也会遭人攻讦。如此一来,必定需要有人顶罪,那么还有比这两名婢女更好的选择么?”
乘雪说的淡然,可听在薛衣侯的耳中,却是汗毛直立。
事实上,这道理,薛衣侯又如何不懂,不说医家这种庞然大物,便是以前的薛家,为了一个家主之为,亲兄弟之间,不一样的尔虞我诈么?
“迎春阁且不去说,你毕竟是闲庭小筑的主事,难道就没有办法保住那婢女么?”薛衣侯有些不甘心。
薛衣侯依稀记得那名上台抽签的闲庭小筑婢女,名叫甜儿。
不错,她就叫甜儿,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乃是闲庭小筑从贫苦人家买来的。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只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肉嘟嘟的脸颊上会浮现出两弯酒窝,很是可人,而她现在的年龄才不过十二岁。
薛衣侯跟甜儿的接触并不多,更不长,只有短短一天,还是在遮颜居的时候。
不过,时间虽不长,但这个甜儿却给薛衣侯留下了不浅的印象,除了其相貌可人,更多的还是性格活泼,加上其主人穗儿的放纵,不仅不怕生,还颇有些自来熟的味道。
就是在那短短的一天时间了,甜儿被委派的伺候在薛衣侯身侧,端茶倒酒,两人倒也说了些话。
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在薛衣侯的心中,甚至只能算是个孩子,他实在不忍心对方遭受无端的灾祸。
“那你就只能祈祷穗儿此行马到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