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董卓为何会娶妻。
他娶的,一直都是笑笑。虽然,那个“笑笑”不是我。可是那一日,董卓那样的幸福,却确确实实是因为笑笑而存在。
“为什么?”此刻,我体会到了恨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了铃儿,那个用尽一生来报仇的决绝女子。因为此刻,我也想杀人,鹊巢鸠占的感觉,令我想杀人。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丑陋。
可是,董卓,为什么认不出我?为什么连笑笑,都会认错?
她没有看我,只径自坐下,优雅地抬手,将手上的胭脂糕和刚刚婢女送上的点心都一并丢出窗外。
“那是吕布特意为你买来的。”看着她将胭脂糕淡淡丢开,我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冷。
“是为笑笑买的。”她转头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她强调着笑笑两个字。
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一丝笑笑该有的表情,全然都是她自己,是那个叫作貂蝉的女子,有几分清冷,几分娇弱,几分倔强,几分不甘。
可是即使那样,她仍是像极了我,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我忽然有些迷惘。
所以……董卓,你认错了你的笑笑?你娶了别人?
可是,为什么连笑笑……你都会认错?
“你让吕布去买胭脂糕,是因为你知道我在那儿?”虽然已经猜到,但我还是问出口。
“是。”她点头,直白地承认。
“你凭什么认定吕布会带我进来太师府?”我不禁有些好奇。
“他会的,就算不会,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带你进来,不是吗?”她看着我笑,笃定的样子令我心生不快。
“我不认为你见到我是件好事。”微微抿唇,我冷冷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
“我知道,这是报应。”她看着我,“我是那么急着想将你从义父身边推开,只是却不想竟是因此让他彻底地厌弃了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王允,此时的她看起来竟是有些可怜。
“我以为,没有你,义父大人的眼中才会有我,我以为可以得到义父大人的全部宠爱,可是最后……”她微微眯起眼,忽然有些恍惚地轻轻笑开,“……最后却被送入董府,以‘笑笑’之名。”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选择漠视她的悲哀。
“很丢脸,是不是?”不理会我的问话,她冲着我笑,“我输得一败涂地啊……”
见她完全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一个人喃喃自语,目光呆滞,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皱眉,再度开口。
“义父大人很爱干净,他绝对不容许自己有一丝的污秽。闲暇的时候,他经常做各种各样奇怪的菜式,只是做了之后又都倒掉。在司徒府,谁也不能碰他做的点心和菜式,甚至于……连在司徒府看似最受宠的我……”
“你究竟为何要见我?”见她一个人又哭又笑的,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烦躁。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没有死……”她张了张口,随即眉头微皱,俯身开始干呕,“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我站在原地,看她一个人表演。
“你没有死也好。”她浅浅地笑开,完全不在意自己嘴边的秽物,“你没死,义父大人就不恨我了。”她微微偏着头看我,“以为你死的那一刻,看到义父大人眼中惊痛入骨的神情,那死一般的寂灭……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义父大人那么孤独,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陪着他,让他不那么孤独的……可是,原来能够让义父大人幸福的人,只有你而已啊……”她低垂着眼帘,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所以……请你对他好一点,好吗?你陪着义父大人吧,只要有你,义父大人就不会那么孤独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一片哀戚。
我仍是看着她,不语。
“或许这样的我很可笑,知道得这样清楚,却为什么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笑得温婉,忽然,她面色微微一变,“可是你爱的是董卓是不是?你恨义父大人……你为什么不喜欢义父大人,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喜欢董卓?!你为什么要喜欢那样的人!”她开始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
“够了!”被她叫得头疼,我咬牙低吼。
她却真的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瘦削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
“你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看着她,我声音淡淡的,胸口却是开始发紧发疼。
那不是我的痛,是貂蝉的痛。可是,为何我竟能感觉到她的痛?
“嗯。”她点头,又缓缓扬唇,“义父大人喜欢你,所以蝉儿要帮义父大人拥有你,那样的话……义父大人就不会恨蝉儿了,他也会对着蝉儿温和地笑吧……义父大人就会原谅蝉儿了……”她看着我,有些颠三倒四地说着。
“你疯了。”我下了结论,那样偏执的爱,令我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是啊,我疯了。”她笑得奇异,“我诅咒你,永远不能和董卓在一起,你是义父大人的。”
“为什么?”我讶异地问。
“因为……我怀孕了。”一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弯起唇,“是董卓的孩子。”
什么叫晴天霹雳?
现在就是了。
原来,当一个人太过震惊,脸上是不会有表情的。
现在,我就是面无表情。
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了进来,房间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我却是手脚冰凉。突然间发现,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无声无息。
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铜镜,我扯了扯唇,在铜镜里看到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丑陋女人。
眼前这个顶着笑笑的名义嫁给董卓的女人……怀孕了?怀了董卓的孩子?
我以为我会哭,我以为我的心会痛死,可是这一瞬间,看着那个女子眼中的晦暗,我却突然觉得现在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恍然一梦……
在这个府邸,我,成了局外人。怎么忘了,我本来就是局外人啊,一个误入迷局的局外人……
“他,高兴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
“当然。”她笑了起来,可是眼睛里还是晦暗,“他说,那孩子一定会和笑笑一样漂亮。”
“这样啊。”我喃喃。
笑笑,是谁?
我,又是谁?
我,是谁!
董卓拥着那个叫作笑笑的女子,一贯阴鸷的神情一定会变得很温柔。
……原本,那样的温柔只属于我。
“蝉儿,你果然在这里啊。”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允不知何时来的,他缓缓走到我身旁,脚踝处的银链叮当作响,我忽然想起昨夜他喝醉时的神态,还有他脚踝上那一圈淡褐的疤痕。
我看到貂蝉晦暗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她急急地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蝉儿,我们回家了。”那个声音温和得令人沉醉。
“义父大人……”听到那个声音,貂蝉面色立刻生动起来,她站起身来。
下一刻,我便感觉自己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只是那温度令我毛骨悚然。
我看到貂蝉一脸错愕地呆在原地。
“蝉儿。”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笑得温和,“回家了。”
我心里微微一惊,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是怎么也甩不开。
那个声音唤的是蝉儿。
只是那声“蝉儿”,唤的却不是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子。真是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仿佛每个人都是疯了一般……
“董夫人大喜。”王允终于看向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子,却是笑着贺喜,眼角眉梢都是温和,温和得残忍。
我看到那女子微微僵住,死灰一点一点爬上她苍白如雪的容颜。
她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心开始痛,那是貂蝉的痛,不是我的。可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痛楚……这是为什么?
“董卓就快回府了,你们走吧。”貂蝉终是微微垂下眼帘,我看到她的手止不住地在轻颤。
“自己保重。”王允温和地说完,拉着我转身离开。
任由王允拉着,我回头看向那新房,那董卓与笑笑的新房。
董卓抱着那个叫作笑笑的女子时,淡褐色的眼睛里一定都是幸福的神色,他一定在期待一个小生命的降临,他在期待一个可以唤他“爹”的孩子诞生。这是他一直期待的吧,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那个家里,有笑笑,还有……一个和笑笑一样可爱的孩子。天煞孤星的阴影会逐渐淡去,就如同在凉州的那一次婚礼,他的神情没有阴鸷,是纯粹的,明亮的,温和的。
这一刻,我的心却仿佛沉进了无底的深渊,见不到一丝光亮。可是即使这样,我却是谁也不能恨,谁也不能怪……
最后一眼,我看向那门上的红双喜,红得刺目……那“喜”字剪得歪歪扭扭,中间还剪错了一横……我几乎可以想象董卓笨手笨脚的模样……
貂蝉站在原地,蓦然抬头,她死死地盯着我,眼里带着一抹偏执奇异的笑。
“我们,一定会再见。”她缓缓张口,无声地开口,轻轻地比着口形。
我怔住,心开始泛着疼,疼得天翻地覆。
被王允拉着出了院子,迎面碰见了吕布,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有我分辨不清的东西。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吕布拉住我,眼里有焦急。
看着他明亮漆黑的双瞳,我心下微微松了一些,至少,他的眼睛复明了啊。
“蝉儿无事,劳将军挂心了,容在下先行一步。”王允笑着,不着痕迹地将我拉入怀中,转身便要离开。
“我不是貂蝉!”我咬牙切齿地挣脱开王允。
吕布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半晌,缓缓松开手,回头看向王允:“奉先尚有要务在身,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我傻眼。
刚刚那样的眼神,吕布……他难道不该是认出我了吗?
“在下恭候侯爷大驾。”王允抱拳,拉着我一路出了太师府。(未完待续)